管家一振袖,没再说什么,施然离开了。他要去检查一下童子的任务做完了没有,丞相每天给童子布置了任务,说晚上他回家之前要完成。有时是背诗经,有时是抄写名家的赋文,其中有一篇,是丞相当年中状元时写的八股文。
丞相的文章确实文采斐然,管家读过之后称赞了一番,丞相看上去不置可否,心里还是得意的。
丞相中状元之后,名声和文章就传遍了四海,听闻丞相是难得的美男子,更是有人日思夜想着一睹真容。
管家进门的时候童子在抄《卫风淇奥》,管家走到他身后,背着手看他写的句子,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童子的字是丞相亲手教的,写下去总有丞相笔法的影子。
童子抄写得这么认真,肯定有哪里不对。管家眼疾手快,从宣纸底下抽出一张来,展开来看了,上面画着一个人的背影,旁边还有一簇兰花。童子年纪小,笔力还不够,人物的头身比例不太协调。
“这是谁?”管家问童子。
“相爷。”
管家又多看了几眼,上上下下扫视了很多遍,笑着说:“你画的是我吧。”
童子难以置信地盯着管家,一言不发。可能他言语表达能力有限,想不出该用什么优雅的词语来形容此时的管家。管家就是欺负童子文化没他高,一时间,心里又得意起来。
管家拍拍童子蓬松的发顶,头发软软的,摸起来很舒服。管家说:“崽子,这人画成大头娃娃了,相爷看到了,恐怕会不高兴。”
“不许你叫我崽子。”
“你才这么小一点,不叫你崽子叫什么?”管家比划了一下大小,转而又矮下身子问他,“想学画画吗?我可以教你啊,我画的比相爷好。”
童子一听更不屑了,伸着两条手臂作势要扑过去,脖子上的璎珞叮当作响。管家被他扑得趔趄了一下,退了一步才站稳。管家不甘示弱,去挠童子痒痒,童子咯咯地笑,碰翻了砚台。两人打闹一阵,才催促着去吃午膳。
下午是管家难得的空闲时光,如果碰上日光晴好的午后,管家就躺在摇椅上,拿一本账簿盖住脸,小睡半个时辰。
摇椅摆在核桃楸树下,光斑洒在管家的长衫绸缎上,一晃一晃地,像浮现在管家白日的梦中。
这期间,不会有人来打扰。大家都知道管家午睡的习惯,婢女从旁边的回廊走过时,也会悄声放慢脚步,裙摆翻飞。
但是童子是个例外,府中最闲不住的就是童子,他蹦蹦跳跳地来到管家的小院中,日光正好,管家在摇椅上熟睡。
童子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然后呼啦一声掀开账簿,这是他经常玩的小把戏,总能把管家惹毛。管家胡乱惊醒,在院子里追着童子跑,鸡飞狗跳。
有时候追到后院转角的地方,童子早就跑得没了影,管家却看到花匠坐在栏杆上翻书。
花匠看到管家来,合上书给管家行礼。丞相不在家,管家就是一把手。
管家无心再去追童子,他坐在花匠旁边的栏杆上,问他在看什么书。
花匠把书摊开给管家过目,上面记载着如何修剪树木枝叶的方法。管家觉得这个花匠很有心,如果不做花匠,来日说不定大有所成。
花匠一页一页指给管家看,这里讲什么那里讲什么,花匠一一标注清楚。管家听了一阵,靠在花匠肩上睡着了,花匠低头看看,没出声,自顾自翻起了书。
这一觉睡了好长好长,傍晚,钟声一响,管家方才惊醒过来。他看看日头,又看看身边的花匠,还是那个姿势,手里捧着一本书。
“大人要回来了,我得去门口接他。”
☆、夫人
丞相下了朝,提着黻黼一步一步往台阶下走,朱缨锦帽,敞花大袖顾盼生辉。
皇帝坐朝的大殿前,白玉石阶,清水环绕。丞相在外的言行一向都很有风度,他走路的样子古雅从容,透过他的姿态,可以看到泸州的江水和漫山遍野的竹林。
不少人与丞相拱手拜别,丞相一一客气地回应,他脸上带着温温的笑意,看起来慈悲又善良。
今□□上没有言官对他进行言语攻击,丞相难得高兴一回。今天将军也上朝,站在武官的队列里,低头缄默。
武官很少有人说话,家国太平,边关少有战事。自从上回老将军战死之后,北方的异族被逼退了几百里,再不敢造次。
将军站在那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文官们就一件小事争论不休。
其实将军的心思完全没有放在朝堂上,他有点走神,神思飘荡。他在想丞相的脸,在想坊市间的传闻,在想无关家国的心事。
回过神来,旁边的文官们依旧不依不挠地在争吵,将军听来听去有些烦了,转过眼正好看到丞相站在丹陛下,怀抱着玉圭,镇定如泰山。
丞相眼梢瞥过来,他不敢有太大的动作。将军看到丞相微微地笑了,笑起来很有弧度,眼角眉梢都是温暖的情意。
将军不知道丞相平时笑起来是不是也像这样,他慌忙抬眼去看皇帝,皇帝坐在上位,背后的鎏金屏风熠熠生辉。
皇帝仔细地在听百官议事,尽管是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皇帝没去在意将军和丞相的表情变化,他扶着膝,一手捻着脖子上的翡翠朝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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