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此言。”陆风渺看着她,眸中深沉却是让她没了恼火。
她其实是恼自己,陆风渺说得没错,她右臂若是真的废了,莫说飞升,便是于山中自立也难。她本就术法稀疏,全靠一把三尺青锋起家,拼了命挣到了现在的地位,以后便难说了。
“放心吧,不会不管你的。但你这病,没个半载也难起效。伤在脉络肌理,不是术法所能相助的。我不能保证能让你剑法一如往昔,最多只能日常起居,你可还要找我来治?”
“不然我来此作甚?”雪染也不看陆风渺。
“那姑娘屏风后面请。”陆风渺淡然笑了笑,转身收拾起了针包。
雪染冷眼看着陆风渺,到底还是抬腿去了屏风之后。
她躺在屏风后的榻上,默默看着悯生祠偏殿的天花板。一如那晚她躺在茅屋草榻之上,她很不喜欢这种任人鱼肉的感觉。
然而陆风渺并没打算把她怎样,无非行个针,雪染似乎看起来无比抵触。
她板着脸也不看陆风渺,陆风渺一双大手已然褪下了她外衫。领子松开,揽出半肩一臂在外,陆风渺力道很轻,依旧是留足了雪染的面子。
她这一臂又经了奔波劳伤,时至今日已然连抬起也费劲了。
医法亦有伤在右侧以银针刺激左侧辅助恢复的疗法,此时陆风渺正用此法。
纤细毫针扎进臂臑穴的时候,酥麻之感袭来,雪染咬着下唇强忍着没有动。
左臂健全,行针得气时指端本应轻轻颤动的,陆风渺也不知眼前这女子是否是铁打的意志,居然毫无反应。
“放松些。”陆风渺也知他这样说无用。
香炉里刚刚添了两粒香丸,是效力极好的安息香。袅袅烟气随意地飘着,雪染定定地看着屏风上写意的山水。
“为什么要这么对自己?”陆风渺看着雪染臂上的陈年疤痕低声问她。
“面具戴得久了,就摘不下来了。”雪染的语气是难得的平缓,“柔柔弱弱的样子给谁看?剑架在脖子上时只能握住剑刃再劈刀砍回去,你是个大夫怎么会懂?”
“我并没有把剑架在你脖子上。”
“谁知道以后会不会。”
陆风渺垂眸笑了笑,数根毫针立在了雪染臂上。“小小年纪这样疑心。”
“倒敢说我小小年纪。”
“怎么,喜欢被人喊做婆婆?”
“你。”雪染瞟了一眼陆风渺,“随你便吧,老伯。”
言语往来,雪染才算去了些戒心。补法轻转,她的指端细微颤动着。堂里的光透过屏风映在塌上,将陆风渺覆上一层毛茸茸的柔光。
“你到底是什么人?”
“大夫。”
雪染侧过脸看他:“就这些?”
“就这些。”
“看你气泽,绝非凡人。”
“是吗。”陆风渺在药柜前信手抓了草药放在草纸上。
“喜欢做凡人。”雪染似乎不解地笑了笑,“为了修仙多少人连命都不要了。”
“你呢。”
“我也是。”雪染似乎自嘲,笑得更深,眸子里却是黯淡无光,“我乃是异族,若非一心修道,哪里还有什么出路。”
“现下,更是绝路。”雪染看着自己的右臂,声音很轻。
陆风渺亦是轻叹,的确是个让人费心的丫头,脾气坏了些,性子直来直去倒也可爱。
“那就好好看病吧。”
此后每隔两日,雪染便会如期而至。治疗进展得很缓慢,过了半年雪染的右手才能堪堪轻握,倒是比之前强了些。
但那日似乎是大雪封山,陆风渺自清早便内心略有不安,到了未时,雪染果然没有来。她从未迟来过,陆风渺等到了酉时,她还是没来。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悯生祠门口的灯笼映着飞舞的雪花,北风曳斜,路上覆着没至小腿的积雪,点点足迹,鲜有行人。
橘红色的天幕压在整个潼安郡上,处处阴蒙,不见月色。
让人忘了今夜正是满月之夜。
陆风渺不再等待了,背了医箱一头扎进了雪幕里。雪染修习在潼安郡外五十里处的留别山,以他身法,约莫着半个时辰就能到了。
山中积雪素裹,艰涩难行。谁又知那崖边一古柏之下的厚厚雪层里,埋着一红衣少女。
撒星阵隐秘地压在她的周身。树枝上一人甩手震了震拂尘,掸去了了袖上雪花。
“怨气压聚,日后必成大患。哀哉哀哉。”
阵势随西风而起,雪花剧烈激荡点点皆如厉刃,顺中心飞转,卷起了覆在雪染脸上的积雪。她面色苍白,唇上毫无血色,一如死去。
零星雪刃很快刮在了她的颊上,一道血痕现了出来。
雪染面前一丈远处,是恒河沙数的凌厉雪刃,此时已要拂面而来。
然而陆风渺的细小身影,似乎还被埋在无边的雪幕里,马上就快被吞噬。
留别山千丈,何处觅留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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