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娴儿并不知旁人在想什么。她只是微微地皱了眉头,一脸话就是麻烦,弯弯绕绕的,听不明白。宁大姑娘的意思莫非是说,此刻我喝的这杯茶,其实不是我的?”
宁锦绣点了点头,一脸认真:“自然不是你的。你把别人的恩赐当作理所当然,占据太久了,就没有了感恩之心,这实在是大错特错了。真要讲究起规矩来,你这种‘理所当然’的占有,才是真正的强盗行径。”
这番话的语气更重,分明已经是当面斥骂了。楼家的小丫头们都有些兴奋,暗暗地期待着一场大战的来临。
谁知郑娴儿歪着头思忖了一阵之后,忽然笑出了声:“原来这样就是强盗了?真是多谢宁大姑娘点醒----我一直梦想着能占山为王落草为寇,当个江洋大盗为祸一方,没想到这么容易就实现了我的梦想,还真是有点儿不敢置信呢!”
“你!”宁大姑娘脸上的笑容终于维持不住了。
怎么会有人当众说自己的梦想是当强盗呢?做人难道可以连一点廉耻之心都没有吗?
这真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楼夫人见宁锦绣受了委屈,忙呵斥郑娴儿道:“不许胡说!这太平盛世,你想做江洋大盗,是想叫官兵把你抓起来拉去砍头吗?”
郑娴儿微微欠身,谦恭地道:“太太息怒,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听见人说,那些满口仁义道德孝悌忠信的人,肚子里装的却往往是男盗女娼;照这个道理反推一下,我若做些男盗女娼的事,说不定旁人会以为我肚子里装着孝悌忠信呢!”
她是半点儿也没有客气,这“孝悌忠信”四个字,摆明了就是冲着宁锦绣来的。
宁锦绣彻底变了脸色。
郑娴儿对自己的这个成就非常得意,并且真心地觉得此刻的宁大姑娘比刚才笑着的时候顺眼多了。
楼夫人咳了一声,“哈哈”一笑,装作没有察觉到二人之间诡异的气氛:“你们年轻人说话,我老婆子竟是跟不上了。好端端的在说茶水的事,怎么说到强盗身上去了?郑氏,酒席还没开,你怎么就先撒起酒疯来了?还不快来给宁大姑娘斟茶赔罪呢!”
斟茶,又是斟茶。
郑娴儿忍不住冷笑。
八字还没一撇呢,就这么急着让她把这位宁大姑娘当主母伺候?这老婆子最近是越来越糊涂了!
楼夫人唤了两声,见郑娴儿迟迟不动,不禁有些急了。
还是宁锦绣回过神来,很勉强地重新挤出了笑容:“斟茶的事让丫头来就好,不必劳烦这位嫂子了。”
两相对比,楼夫人愈发觉得郑娴儿不懂事,忙又向她使眼色:“宁大姑娘不跟你计较了,还不快来?这么小家子气,让亲戚家笑话!”
燕儿本已走过来打算给宁锦绣添茶了,听见楼夫人的话又只得顿住,求救地看向郑娴儿。
“太太,您真要我给宁大姑娘斟茶?”郑娴儿眯起了眼睛。
楼夫人冷着脸:“难道是哄你不成?人家宁大姑娘头一次上门,你就惹了她生气,不该斟茶赔罪?”
郑娴儿坐直了身子,脸色也冷了下来:“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太太头一遍暗示我给宁大姑娘斟茶的时候,这堂中的气氛还是其乐融融的,那时还没有人生气吧?莫非太太未雨绸缪,知道我马上要惹宁大姑娘生气,因此叫我提前斟茶赔罪?”
楼夫人觉得自己的威严受到了挑衅,立时气得浑身发颤:“你,这是在质问我?”
“不错。”郑娴儿坦然承认。
安姨娘见势不妙,忙过来打圆场,劝郑娴儿道:“你是晚辈,听太太的吩咐就是了。”
“姨娘这话可说错了,”郑娴儿冷笑,“‘斟茶’这件事,可不是随便谁都能做的。我一不是妾侍奴仆,二不曾有愧与人,平白无故让我给客人斟茶,这是把我当什么了?难不成我是供你们糟践取乐的伶人娼妓之流吗?太太如此不明事理、不知进退,宁夫人和宁大姑娘的心里还不知要笑成什么样,你们还当是很荣耀呢!”
她越说越怒,直把安姨娘吓得脸色煞白,连劝:“别说了!”
郑娴儿往椅背上一靠,放缓了语气:“客人还没说什么呢,做主人的先忙着作践自己家里的人,以为这样就能讨得客人欢喜吗?可别叫人恶心了!一点事理都不懂,怎么做一家主母?”
做长辈的当着一大家子儿媳孙子的面被晚辈指着鼻子骂,这种事简直闻所未闻。
楼夫人觉得自己几辈子的老脸都丢光了。这会儿她已不再发抖,只是整个人呆呆地坐着,自己觉得脸上像是糊了几十层烂泥,又麻又痒,却偏偏动弹不得。
“要造反了!要造反了!!”楼夫人的心里这样喊着。
却喊不出声。
她慢慢地张开了嘴,众人都以为她要说话,却见她维持着那个表情僵了片刻,忽然白眼一翻,无声无息地向后仰倒,歪在了椅背上。
媳妇丫头们立刻尖叫起来。
安姨娘离得近,想也不想便端起桌上一碗冷掉了的茶水泼了过去。
楼夫人立刻就醒了,满脸茶叶沫子。
瑞儿忙上前替她擦脸,急得都要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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