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青也听到了,先是睁大了眼睛,很快皱起眉头。
声音低哑而压抑,时断时续,像饭里的砂砾似的令人难受。
声音从院子对面传来,那里软禁着他们带来的俘虏。
冬青皱着眉道:“我记得方才有人给南晏七送过饭了。”
卢正秋道:“或许他也病了。”
“魔教中人也会生病吗?”
“魔教中人也是人,怎就不会生病?我听说魔教的功法根基源自幽荧,与中原的水土相斥不容,这些天他也没有机会运功条理,想来是病了吧。”
冬青缓缓点头,但眉头仍紧锁着,像是不愿意承认眼前的事实。
墙对面的呻吟声砥磨着两人的耳朵。
卢正秋问道:“你的药还有没有剩余,我去端一些给他。”
冬青一惊,立刻摇头道:“他害人无数,死有余辜,我们凭什么要给他治病!”
卢正秋反问道:“你想想,你将他一路带到此地,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冬青说到一半,咬着嘴唇不再说话。
卢正秋凝着他的眼睛,耐心道:“你也明白,眼下他需得好好活着,才对时局有用,所以哪怕不情愿,我们也要医他的病,小不忍则乱大谋。”
说着,他便撑着桌沿起身。
狄冬青先行一步站起来,双手压下师父的肩膀。
“由我去就够了,你还是好好歇息吧。”
卢正秋没有来得及叫止。
青年像是为了躲避什么似的,带着惶恐的神色,匆忙端出一碗药,抢在他的前面出了门。
他的视线追着青衫的背影,目送其消失在回廊的尽头,被干枯的树影所吞没。
偏僻的院子重归寂静,像是从没有人来过似的。
第125章 渊冰三尺(五)
狄冬青的脚步很乱。
他捧着一碗药在偏院中行走,手中的药汤随着他的脚步胡乱颠簸,ji-an起一些水珠,泼洒在他的手上,将手指烫得发红。
他是大夫,而且是技艺j-i,ng湛的大夫,他的手总是很稳的,很少像此刻一般颤抖。
他的手会颤抖,因为他正感到害怕。
一路行来,虽有挫折,有不甘,但他不曾畏惧任何事。然而,自从南晏七与自己同行,他却常常忧心忡忡,坐如针毡。
令他害怕的并非南晏七的武功,魔教的功法虽然y-in邪,但并非不可战胜,南晏七已是他的手下败将,就算再打一场,他也不会有半点犹豫。
令他害怕的是这人的视线。
从云梦泽离开之后,他总感到一条鬼鬼祟祟的目光追着自己,像一条滑腻s-hi冷的蛇黏在身上,怎么也甩不开。他花了一些时间才确定,目光的源头是南晏七。
更加令他费解的是,卢正秋的视线也时而落在南晏七的身上。
南晏七自从被俘之后,便鲜少开口讲话,只是偶尔翕动嘴唇,像水蛇露出水面呼吸似的。所以他全然看不出这人的想法。
他只希望这人离师父越远越好。
——师父最好仅仅注视着自己。
最近他时常冒出这样的念头,随之而来的还有难耐的躁意,每一次与对方贴近,他便会萌生出超乎礼道的渴求,从那个滚烫难耐的夜里开始,y-in秽的念头时时从梦境中渗出,令他羞愧难当。
他决不能够伤害师父,为此,他宁愿压抑自己的痛苦。
所以,哪怕心中不愿,他还是依照师父的意思,端起药去为南晏七治病。
囚禁南晏七的院子和他的住处仅有一墙之隔,气氛却全然迥异。院门外守卫森严,士兵们个个神情肃杀,一丝不苟。他向几人阐明来意,解释再三,方才获准进入院中。
步入院内,粗哑的呻吟声变得愈发清晰。
这院子虽然清冷,但并不寒酸,房间宽敞明亮,墙边设有简易的床铺,床上铺有柔软的被席,比关押犯人的监牢不知好出多少倍。
可南晏七却没有躺进床铺,而是瘫倒在地板上,残臂抽动,口中不断地发出痛苦的声音。
守卫送来的饭食还好端端地摆在桌上,一口也没有动。
狄冬青跨进房门,从近处打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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