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脸色铁青,嘴唇发白,眼球布满血丝,将眼仁衬托得更小,更灰暗,痛苦的神色不像是伪装出来的。
他的断臂处有血丝渗出,想来是挣动时撕开了创口,而另一条胳膊可怜兮兮地垂在身侧,以怪异的姿势扭曲着,像是悬在杆头的麦秸。
他被强迫服下舒筋散,所以双腿瘫软,无法使出力气,甚至难以独自站立。
狄冬青叹了口气,当初卸下他的胳膊,是为了防止他逃跑,如今柏府守卫森严,舒筋散也生了作用,似乎不必继续让他忍受痛苦折磨。
虽然狄冬青仍对他充满厌恶,但他若是自残而死,一路上的辛苦便都成了白费功夫,就连方世平的性命也平白牺牲了。
想到此处,年轻的大夫便踱步到他身边,俯下身,命令道:“你不要动。”
南晏七撑开眼皮,灰溜溜的眼仁左右转动。
仔细端详,此人的面容并不算苍老,只是因为脸上爬满了疤痕和褶皱,才显得狰狞突兀。实际上他的脸型称得上端正,杂乱的眉毛下,眼角微微下垂,皱纹顺着眼缝向两鬓蔓延,纹路甚至有些熟悉……
狄冬青感到一阵恶寒,不再看他的脸,只是双手撑扶他的背,而后迅速地捏动他的肩膀,使关节重新合拢。
咔嗒一声,南晏七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号。狄冬青从他身边撤开,冷冷地瞧着他。
哀号过后,他扭动胳膊,起初动作缓慢,在发现肩膀能够自由运转后,立刻加大了幅度,同时笑逐颜开,扭过头望向身边的人:“小少爷,你这是善心大发,特地来救我的吗?”
狄冬青没有理会,而南晏七的手扒住他的腿,扯住他的衣摆将他向下拉,直到他弯下腰时,一把抢过他手中的药汤,仰着脖子灌进去。
一碗药汤见底,南晏七将碗随意丢在一旁,重新望向对面的人:“真是苦啊,你给你心爱的师父也喝这个?”
狄冬青突然上前一步,用脚踩住他的肩膀,同时单手五指扼住他的脖颈,冷冷道:“你莫要心存侥幸,救你只是因为眼下还没到你偿命的时候。”
南晏七被踩得翻倒在地,面容扭曲,嘶着声道:“你心爱的师父……是不是什么都没有告诉你?”
狄冬青将五指收拢,狠狠道:“我决不允许你伤害他。”
南晏七的脸因为剧痛而扭曲,嘴上仍挤出一抹狞笑:“我和他叙旧还来不及,怎么会伤害他。你知不知道他也是魔教中人?”
狄冬青反驳道:“这九年他一直与我在一起。”
南晏七仍在笑:“九年?九年算得了什么。”
“不劳你费心。”
狄冬青丢下这一句,终于将南晏七放开,后者用残臂捂着胸口剧烈地咳嗽。
狄冬青已起身打算离去,然而,背后的声音再次响起:“芦花正秋,南雁栖息,这是他名字的来历,你最好仔细想一想。”
狄冬青的背影一滞。
南晏七接着道:“若是想不通,不妨去请教他,他是你的师父,不是应当对你倾囊相授吗?”
狄冬青没有转身,只是重新迈开脚步,踏出了房门。
他刚刚离开偏院,便瞧见迎面而来的身影。
“师父,你怎么来了?”
卢正秋停在他面前,将他上下打量一番,舒了口气,道:“我远远地听见南晏七的叫喊声,不放心你,过来看看。”
狄冬青道:“那是为他接骨时的叫声,师父放心,我既然决定救他,便不会对他施虐。”
“嗯?”卢正秋面露诧色:“我不是担心他,而是担心你。”
“我?”
“你是个好孩子,我怕他欺负你。”
狄冬青一怔,定睛凝向对面的人。
那人也凝着他,眼角的纹路清晰可辨,澄澈的目光,舒展的眉梢,微微扬起的嘴角……这些熟悉的角落跨过九年的时光,深深地烙刻在他的眼底,像是永远都不会改变似的。
他突然靠近对方,张开双臂将对方拥住。
卢正秋一怔,下一刻,便感到青年灼热的呼吸洒在耳畔。
年长者轻拍着他的背,语气中流露出困惑:“冬青,怎么了?”
没有回答。
“是不是南晏七同你说了什么?”
狄冬青依然没有回答,只是将手臂收得更紧。
卢正秋被他紧紧地箍着,艰难地抬起一只手,探向他的头顶,落在脑后,像是安抚受伤的小兽一般,顺着后颈的弧线轻轻抚摸捏拿。
怀中的青年在这般细腻温柔的安抚下,渐渐重归平静,从师父的怀抱中撤出。
卢正秋的手仍停在他的肩上,手指顺着耳廓滑落到颚边,勾勒出俊朗的脸颊轮廓,最后若即若离地悬在那里。
“冬青,你若是有什么话想要问我,尽管问吧,这次我一定不再相瞒,全都告诉你。”
这句话说得很轻,却带着千钧的分量,一颗一颗地敲在青年的心上。
两人沉默了许久,狄冬青终于开口道:“没什么,师父,我有些累了,我们回家去吧。”
卢正秋不禁一怔。
他早已习惯了寄人篱下,四处漂泊,一处陌生的府邸,哪里算得上是家呢?
然而冬青却牵着他的手腕,走在他的前面,迫不及待地回到属于他们的院子。仿佛在用急促的脚步声宣告——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就是家。
第126章 渊冰三尺(六)
姒玉桐一行人披荆斩棘、马不停蹄地赶到江渝,却不意间迎来几日空闲,因为柏侯爷并不在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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