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抬头看见店门未关,喜道:“好极了,翠云楼果然还作生意。”便对车里人禀道:“先生,离关城门的时间还早,我们且先在这里喝杯酒暖暖身子,待雪小些再走吧。”
车中一个声音犹豫道:“这雪哪里会小?”车夫道:“先生自管放心,这一点儿看天色的本领,我还是有的。”便听车中另一个清朗声音劝道:“我既然相送先生,这一杯饯行酒也是要喝的。”先一人听起来是个做主的,便道:“既如此,便在这里歇歇脚吧。让他们好好照料马匹。”
车夫应了,掀起车帘来。车中两人便躬身下车。前方一人身量较小,似个未长成的少年,刚刚下车,便撑出一把油纸伞,为他口中所称的“先生”遮风挡雪。那先生笑道:“黎儿你当真细心,只这两步路还要撑伞。”说着见伙计们已过来卸马,便同他一起进了店门。
少年一面收伞,笑道:“若是冻着了方先生,别说在将军面前,就算是在伍大哥面前,我也交待不过去——”一语未完,便见在柜台后面的老板将帐本一合,客气笑道:“二位,小店已经打烊了,请到别处喝酒吧。”
来人便是黎儿与要出城的方文述,听他这般说,都是一愣。黎儿异道:“伙计们都将我们迎进来了,你倒要往外赶?”老板笑道:“不敢,实是方才后厨火已经熄了,伙计们不知晓,错迎了二位进来。这天儿生火不容易,只怕要误了两位的事,还请到别处随喜吧。”
酒楼老板平日里笑脸迎客惯了,不做生意,圆盆脸上都是一副面团团笑意。但此时他挤出的笑容生硬,便是瞎子也瞧得出来厌恶之意,黎儿与方文述对望一眼,不知自己刚刚进门,哪里便惹着了一个酒楼老板呢?方文述心思活络,思量着酒馆饭铺中人,笑迎八方来客,最是肚大能容是非的,不是深仇大恨,不会这般拉下脸来赶人。正琢磨缘由,一边的黎儿已好言央道:“这东门里面的几家酒店都已关了门,现下大风雪的,我们却上哪儿去?店东你便行个方便,我们多给酒钱便是。”那老板塞了帐本到抽屉里,道:“世上有些酒钱,小人没福赚不得——两位请吧。”
方文述细想自己方才进店时的行止,忽地想起黎儿曾提到过“将军”二字,心念一动,问道:“老板的意思,可是不想赚武德将军府中人的酒钱?”那老板听他这般说话,脸上神色一僵,道:“先生喜欢说笑,小人却不敢奉承。”
方文述却自顾解了貂裘,在一张桌子前撩袍坐了下来,笑道:“既如此,没有酒,坐坐也好。”老板神色恼怒,却也不敢公然赶人。黎儿瞧瞧方文述,又瞧瞧酒楼老板,却不知如何是好。
正尴尬间,车夫已安顿好了车马,走了进来,解了蓑衣,露出侍卫服色,见方文述面前桌子光秃秃的,奇道:“先生怎地不叫酒菜?”又道:“这翠云楼旁人不知,一味馉饳儿做的好,叫他做几碗来,驱驱寒气。”
黎儿心道还驱寒呢,咱们都快被驱出去了。却见老板脸色又变了一变,瞧着那作车夫的侍卫道:“你……你不是小公爷的侍卫么?”那侍卫听问,笑道:“老张头,你帮着小公爷骗我们兄弟的时候,什么时候认过我们是侍卫?别他娘的多嘴了,我们用些酒菜,还要上路呢。”
老板脸上依旧疑惑,却仿佛不愿拂了那侍卫的面子,勉强应道:“是。”便吩咐伙计抹桌摆凳,又请方文述点菜。方文述笑道:“菜随意,馉饳儿上三碗吧。”老板淡淡道:“没有生意,厨下没备馅料,先生下次再来吃吧。”方文述一笑,也不再要。见那老板回身到内房去了,向对面坐下的侍卫攀问道:“这翠云楼老板,与凌小公爷有渊源?”
那侍卫道:“岂止有渊源?小公爷打小就喜欢满城乱跑,跟他家几个小子都混得极熟。在外面惹事生非不敢回府的时候,常到他的小铺里吃馉饳儿。他家的馉饳儿就因为小公爷喜欢,在北平城里里外外都出了名,这些年便赚出了这么一座酒楼来——”他不曾说完,老板已亲自托了茶水过来,忽地扭过脸咳嗽一声,道:“小公爷如今……再吃不到我包的馉饳儿了!”将茶碗在他们面前一顿,自行走开,一面撩起衣襟擦了把脸。
三人互瞧一眼,不再多说。一时酒菜上来,黎儿连忙取了酒壶,为方文述和侍卫都斟了酒,道:“方先生,前面风雪难行,先生一路保重——却非要赶着这个时候离开么?”
方文述抿着酒,微微笑道:“这话你自咋儿起,已问了有成百上千遍了吧?你也不嫌累?”黎儿脸一红,低下头去,细声道:“道理我也懂,先生办的都是大事,不好耽搁。可是……这边也有许多事情是离不得先生的啊……”方文述一笑,道:“大风雪下,只有你一人送我,哪有什么‘离不得’的?”黎儿本是心细如发的人,品着他口气中有些寥落,忙道:“先生走得早,伍大哥还在军营点卯——”方文述洒脱笑道:“黎儿你又来了,怎地总是小心这个担心那个的?我哪有那些意思——人生譬如浮萍,聚散苦匆匆,天地无全功……我们都各有事业,岂能他误我,我误他?”他举箸敲着酒杯,长吟道:“宰相五更寒,将军夜度关,创业非容易,升平守易难。长安,那个是周公旦?狼山,fēng_liú访谢安!”吟罢大笑,道:“喝酒,喝酒,风雪小一些,咱们便上路吧!”
黎儿与随行侍卫自不懂他胸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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