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爵与身后小宦,沉声命令道:“倒酒!”
执壶小宦被也这惨烈一幕惊得呆住了,听见武德将军命令方才回过神来,连忙上前,又在杯中斟满了酒浆。凌琛在独孤敬烈手中无力地挣扎,喉咙嘶嘶,却在强力的禁锢下发不出任何声音。独孤敬烈捏住他的下颌,将酒爵凑在他的唇边。象以往无数次服侍他喝药饮酪一般,将那杯红艳艳的酒浆灌入了他的喉咙。
凌琛痛苦无助地在独孤敬烈的臂中抽搐着,平日里笑意飞扬的眼睛慢慢蒙上了一层薄雾,唇边血流自瘦削下颌淌落,滴落在独孤敬烈的手背上。但是他还在勉力地睁着眼睛与独孤敬烈对视,眸子中的愤怒与悲哀似乎比那日北平王指点着的滦川水流更为奔涌澎湃,将独孤敬烈的整个世界淹没在了一片黑暗中。
在凌琛的所有挣扎都归为沉寂之后,独孤敬烈深深地看着怀中已经没有气息的情人,伸手合上那双失去了焦距的点漆双瞳,缓缓地将那具绵软冰冷的躯体放进椅中,直起身来。
“请中使过来验尸。”他并未转头,冷冷地对陈守一令道。
陈守一宦官心性,最爱看这等残酷挣扎的景象,一直瞧得津津有味。听得独孤敬烈命令,他亲自上前,自袖中银盒里取出新绵,放在凌琛的口唇与鼻间,细瞧那绵絮细毫一丝也不动弹,微微笑道:“当真断气了。”说着又瞧了凌琛的瞳仁已散,心跳亦停,最后又用银针试了喉中鲜血,见银针果然变黑,方罢了手。向独孤敬烈行礼致谢道:“咱家今番办差周全,全亏将军鼎力相助。多谢将军了。”
独孤敬烈对身边侍卫吩咐一句,道:“为滦川公更衣,停灵。”陈守一见那侍卫亦是一路随行过来的,想来自是禁军侍卫,也不着意,随着独孤敬烈转身出门。甫一转身,忽地大惊失色!
——院中不知何时,已经默默地站满了素衣麻鞋的精壮汉子。见独孤敬烈一行出门,满院灼灼目光,尽向他们射来!陈守一不由自主地往独孤敬烈背后躲了一步。独孤敬烈声色不动,坦然瞧着一院的北平府军将。
站在阶下的娄敬,缓缓向独孤敬烈拜倒,哑声道:“多谢将军……为我家世子……安排后事……”众将俱拜倒,哽咽泣道:“多谢将军……”院门外,独孤敬烈一路带来的那具檀木棺材,已经被六名高大的军士慢慢抬了进来。
陈守一心里大叫侥幸,原来武德将军不嫌麻烦的备好棺木等物,竟有这等安抚作用!他想起自己当初劫持北平王妃,几被北平府军杀光自己的侍卫,又差点儿被烧死在营寨中事。见如今自己只这几个人,在重兵环伺的武州城内竟然履险如夷,想来北疆军务,果然已尽握在武德将军的手中,终于松了一口气,便目视独孤敬烈,一切听他安排。
留在房中的几名侍卫踏出门来,向独孤敬烈躬身一礼,道:“将军,……滦川公的爵服已经换好,可以移灵了。”
独孤敬烈嗯了一声,重又转身进门。不一时,横抱凌琛而出。凌琛身着玄色七章织金爵服,束起梁带,戴武牟冠,素袜乌舄,面容如生。众将虎目含泪,无声地为独孤敬烈让出一条路来。
独孤敬烈走至棺边,娄敬亲手同着自家三儿子一起揭起棺盖。独孤敬烈最后看一眼怀中情人,慢慢地将他放入棺中。
陈守一见那棺内尽钉上好熊皮,陈设丝绣锦褥,连敛枕亦是锦绣包裹的瑟瑟玉枕,心道赐死的亲贵还能有这般的奢华葬仪的,只怕也只有这位出名骄纵,贵势宣天的滦川公了。见两名哭的眼睛通红的少年捧着一床裘被过来为凌琛作敛被,连忙让开道路。又见其中一名少年右臂袖管飘荡,抱被入棺极是吃力,他有心向北平府军们示好,便随手托了一把。不想那少年立时大怒,吼道:“别用你的脏手碰我家小公爷!”竟刷地将那那华贵裘被扔在地上,重行入房去取新被。
陈守一大是尴尬,见独孤敬烈站在棺前,默然不语,只得悻悻地往后退了几步,带着自己的几名手下人在一边观看。
不一时,诸事已毕,军士们沉默地合棺,早已侍候在一边的几名匠人举起六寸长的铜钉,呯呯地钉上了棺盖。
独臂少年娄永文扑到棺边,用自己的那只好手拍着棺体,嘶心裂肺地叫道:“爷,你躲钉;爷,你躲钉啊!”声音凄厉至极,在茫茫夜色中回旋,仿佛远远的燕山山巅,也激荡起了悲壮和声。
独孤敬烈闭上眼睛,眼帘下却依然浮现出院中的沉重棺柩。透过棺盖他又瞧见了他心爱的情人,苍白冰冷的沉睡在其间,厚重的棺壁将他与他之间的一切封死,隔绝,使那日相守的承诺已成为水中泡影,永无可能。
悲风飒飒,缘断今生。
——————————————北平离殇·完———————————————
《燕山渐近伴夕阳(下部)》作者:银筝
文案
北平王冤死,北平府危在旦夕。独孤敬烈为了保护心爱的情人,不得不逼凌琛喝下假死药,诈死逃生。
但是凌琛已经受不住这接二连三的打击,七情俱伤,心魂俱丧。
对于深爱凌琛的独孤敬烈来说:究竟应该让凌琛永不复原,忘却过往,与自己远走高飞长相厮守;还是放弃自己的名誉与爱情,让凌琛重掌北平府军,逐鹿中原?
而对于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凌琛来说:真正能陪他一生的人,又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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