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红捱他不过,便替子阅换了身衣服抱着他慢慢出了门。
他这是有多久没回长沙了?不知道,似乎不长,却又像是一辈子。
大街上悠悠长长一队身着缟素的人马行了来,二月红连忙抱着子阅站在街的一边避让。
那家的哀乐奏的并不算悦耳,可就是那一声一声的唢呐,像是响在了二月红的心里,震得他胸口疼得厉害。
二月红下意识地开口问了身边的大婶,“大婶,这是谁家要办白事?”
大婶重重叹气,“似乎是……张家吧,听说他家张大佛爷折在了战场上,是给日本鬼子的飞机给炸死的呢,尸骨无存,就连那棺材里放的都只是他的衣物…”
二月红瞬间就整个人都震住了,险些将手里的子阅摔了。
也不知二月红是怎么走回家的,他只觉得整个人都被挖空了一样,每走一步都会有窒息的感觉。
子阅被这样的爹爹吓得直哭,趴在出来接二月红的洗秋的身上哇哇大哭了好些时辰才累得睡去。
第13章
后来,张启山的衣冠下葬那天,二月红一路狂马飞奔到长沙西郊。
那日下了极大的雨,二月红竟是穿了一身珠冠戏服赶到他的坟头,油彩的妆被雨水冲花了半面,湿漉漉的发紧贴在脸侧,他几日内竟瘦了一大圈,整个人本就清瘦,这样一看简直是形销骨立的一笔,绯红的戏服反衬出了他的嶙峋绝望。
他就在张启山的坟头唱了一天一夜的戏,谁也不知他在唱些什么,只因二月红被雨淋得当时中了风寒,声音嘶哑难辨,若是有人细细倾听,其实也能听出那是一出凤求凰。
再后来,二月红一直活到了一百零二岁。大半辈子他一直都在想,军痞子年纪轻轻就去了,他可不能跟着去,因为他得替他享受天伦之乐。
于是七十年,二月红身上背负着两个人的魂活了整整七十年,辛苦不辛苦呢,二月红也不知道,但他总感觉张启山还在他身边,从未离开。
在一个也是大雨瓢泼的日子,老人家突然精神极好,披上一身旧得不能再旧的戏服,还在家里人面前唱了一出花鼓戏。临睡前他把弟子解语花叫到床头,将自己腕上戴了整整七十年的玉镯交给了他…
老人家执意要他寻到另一块玉镯,说他一定得找到那一块,然后凑成什么三连响。
接着老人家忽然唱起了一出凤求凰,唱腔圆润,眼神含情,解语花几乎能窥见自家师父年轻时的绝代风华。
“我也差不多到时候了,黄泉路上恐怕他也等得急了…我整整迟到了七十年…七十年……”
尾音刚止,老人家便咽了气。死前眉眼含笑,倾世的温柔。
第14章
解语花几经辗转才知道那另一块玉镯“二连环”在另一人的坟冢之中,竟是再拿不得的了,而那人姓张,名启山。
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便将那一对玉镯一并放入了那张姓人空落落的衣冠冢里。
也算是凑成了一双。
站在张家坟头,隐约的,解语花似乎听见有人在唱戏,正是那出凤求凰。
凤求凰,凤求凰,才子佳人痛断肠。
君不见,垓下帐里虞姬伤,章台柳下摇满霜。
长恨歌里恨见长,沈园小径空留香。
又何妨?
苦乐相参本无常,知音能得几回赏?
明月沟渠各一方,戍客何必尽望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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