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火涌动,我现在只剩一个念头。
什么了不起?大不了同归于尽!
我对着屋里另外那人叫道:“怎么?沈师叔这是要大义灭亲啊!”
沈霄悬正站在屋中,还是那副苍山负雪般的姿态。
这屋子似乎只容得下他一人,仆人早就逃得一**二净,我和沈识微也被挤进了阴影。
沈霄悬打量了我一会儿。
像是雪冕反射出一道阳光,他的目光里略有了一丝柔和之意:“此獠枭獍之辈,将来你必反受其害。”
我扶沈识微在椅子上坐下。沈识微又吐了口血在襟上,但他似乎觉不出伤,挑衅地直勾勾望着沈霄悬。
我往后退了一步,好再把沈识微护严实点:“他要害我,我早死了好多回了。还等什么以后?”
沈霄悬道:“人心平地起波澜,况且是他。我从小看他长大,深知他的心性。他现在不害你,只是还没到时候。”
我冷笑道:“我和他同生共死过,要说他的心性,我比沈师叔更懂!”
我身后的沈识微笑得更厉害了,他喘息不定:“秦湛,我何需你帮我说情?我爹说得没错……”
这家伙平时比谁都精,作起死来也比谁都更不要命。
我怒道:“你闭嘴!”一边转向沈霄悬:“沈师叔,你看他哪里都有毛病,是因为你不喜欢他。但没关系,我喜欢他就行了。”
报复的快意忽然涌得我满心都是,我生怕他不懂,强调道:“沈师叔听得明白吧?是要当一世夫妻的那种喜欢。”
这鬼屋本来就静,这一刻似乎变得更静了,像沉船往寒潭更深处落下去。连沈识微那垂死挣扎般的怪笑也停了一瞬。
可这瞬间转睛逝过,沈霄悬还是不为所动:“你们如今这点勾当不过是年少轻狂,将来你便懂了。”
我反手按在沈识微的肩头,不让他再找死。
我胸口的血水已经洇开了,变得有一拳之大,似乎不仅是沈识微的,还混进了别人的。
我抢道:“懂什么呢?杀妻证道还是卖子求荣?沈师叔,我可真懂不了。你当年和我娘算不算年少轻狂?你是懂了什么把她丢在一旁?我和阿曲只认识几个月,我也想救他。你把从小把他养到大,居然能推他去死!你送我那八个字,是想我终于有一天懂哪些的?”
天fēng_liú水,不知哪样能让磐石动摇?
我也不知什么能让沈霄悬起了动摇。
但他铸死不动的眉宇终于向下压了压。沉声说出了那句长辈最让人厌恶的台词:“我牺牲了阿曲,终归是为了你好。”
原来沈霄悬也会犹豫,片刻过后,他才柔声道:“你,你真正的名字是沈明彰。”
那天凌晨,徐姨娘催我走前替徐君绣再上一柱香。
香半天也点不着,点燃时已被烛焰燎得黑漆漆的,好似死者在做什么抗议。
但我还是端端正正把香**进灰烬。
我在心里对着那块木头说:我不是你真正的儿子。我知道你过得苦,死得也苦。但对不住,我得顾着那些还活着的人。
只是没想到,这刻来得这么快。
我闭上眼,叹了口气:“不对。沈师叔,我叫秦湛。”
沈霄悬道:“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当年我和你娘……”
我道:“沈师叔,我知道你负了我娘。但我也真不是你的骨肉。当年我娘的确是想怀一个你的孩子,但没能遂愿。她嫁了我爹后才有了我,她,她是服了药才强行催产生下了我。我知道我娘亲口说过我是你的儿子,临终前也让徐姨娘带话让你务必照顾我。但她只是为了报复你,你大可不必如此……”
我胸口一滞,如受恶风所鼓。
正茫然间,我听沈识微叫道:“小心!”
他站了起来,把我拦腰向后拉。
但也就在片刻,那股窒闷陡消。沈识微用来对抗的力气落了空,生生将椅子扶手拗断了。
沈霄悬鼓涨的袍袖慢慢落下,最后一刻,他终于收住了手。他怒道:“你怎可如此诋毁你娘!”
我大口大口喘着气,不仅是因为被他的掌风扫中,还因为从尾椎骨蹿起的本能的恐惧。
刚才我连沈霄悬怎么出手的也没看清。
这就是当世顶尖的高手。
是我和沈识微暗地当敌人的人。
他若要和我较真,我连三招也走不过。
我努力站直了,不让膝盖哆嗦:“我没有骗你。这是真的,徐姨娘亲口告诉我的。我才是个假货,你不用为我做这些,不要再为我牺牲谁了。”
沈霄悬看着我,他武功盖世,拥兵十万,今早只一箭便射破了赫烈王的锐气。但现在他脸上没有半点胜利者的样子。
我一字一字道:“我叫秦湛,我是秦横的儿子。”
一片死寂。
哐啷一声,那半截碎裂的扶手终于落在了地上。
沈识微绕过了我。他在沈霄悬面前吃力跪下,从怀里取出一个明黄锦囊。他浑身发抖,不知是激动,是伤,还是在忍住歇斯底里的笑。
他额上淌下虚汗,满脸都是冰冷的狂态:“陛下既回驾,此神州赤县之宝也当凑成完璧。儿子无能,今日方才奉还。”
沈识微把锦囊高高举起,他微笑着,拖长了声音:“愿父——亲——早破城外蛮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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