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照片真好。”
平良說,很是嚮往地嘆了口氣。
照片下面註了一句“天空,大海,太陽。沒有比這更好的禮物,所以聖誕老人也休工”。這也是樺山寫的吧。
“當聖誕老人吧。”上個月底,樺山突然出現在我面前,我嚇了一跳,不明白怎麼回事。
我堅持不做模特兒,但聽他說主角是孩子們,還是動心了。這些孩子真的很可愛,陪他們玩再久都嫌不夠。發覺自己竟然這麼喜歡小孩,我都有些吃驚了。
“主題是在南方島嶼返老還童的聖誕老人。”
說是返老還童,實際上我也已經三十七歲了。不過聖誕老人是老頭子,從這個角度想也算是返老還童吧。
看著照片上的自己,我忍不住想,我變了呢。
儘管比不上當地人,但我曾經偏白的皮膚已經曬得相當黑了。來這裡的第一個夏天,我在海邊不小心打了個盹,曬出了水泡,好不痛苦。我並沒有特別做什麼運動,不過每個月都會去兩趟離島幫忙幹農活,因為樺山的朋友在石垣島種植芒果。只是身為一個門外漢,我能幫忙幹的活只有那裡的老婆婆負責的菜田。通過勞作,我本來瘦弱的身體也多少有了點肌肉,但在老婆婆口中我似乎還是“很瘦溜”,每次過去都端上滿桌的菜肴,一個勁地催我“快吃快吃”。
“那智老師,我可以問個問題嗎?”
慎重地將打開的雜誌還給我,平良的表情變得鄭重起來。
“嗯,要問什麼?”
“呃……那個,聽說老師來自東京,不過本來是北海道人?”
“沒錯。”
“果然是因為比較暖和,所以你才喜歡這裡嗎?”
我下意識地笑了。
“暖和……哎,要在冬天倒是可以這麼說。剛來的時候可不是這樣,8月的石垣島,感覺就好像被太陽壓得喘不過氣似的。”
也許是沒明白我的表述,平良微微歪起腦袋。
“是說很熱嗎?”
“沒錯,那種熱已經超出了我的認知範圍。……日光的強度完全不一樣,不是東京的柏油路和水泥反射的那種太陽光,而是從天上劈頭蓋臉地直射下來的感覺……就好像被太陽毒打一樣。”
“哦……你喜歡這種炎熱的感覺?”
“嗯。”我不停地點頭,“也跟時機有關吧。那時候的我啊,怎麼說呢……稍微有點消沉。看到北海道的漂亮風景雖然會感動,但卻無法從中獲得力量。”
“力量……”
“或者說是氣力吧。”
哦~~意味深長地點著頭,平良像拜拜似的雙手合十,然後,一臉認真地說:
“老師的瑪布雅很中意沖繩吶——”
“瑪布雅”在這裡就是指靈魂,或者稱作“瑪布伊”。那是非常非常重要的東西。
“一定是這樣,嗯。”
“我的太奶奶也說過,最重要的東西,是由靈魂而不是頭腦來選擇的。”
最重要的東西,由靈魂作出選擇。
靈魂的指引——這樣說來似乎有些誇張,但我想要相信它。
十年前,當我和阿縞重逢,他曾問我:“你想住什麼樣的房子?”
我在毫無概念的情況下答出了沖繩的傳統建築,而且嚮往著和阿縞兩個人一起生活。
從北到南。
對於精神上已經山窮水盡的我來說,環境的巨變大概帶來了不錯的結果。我的“瑪布雅”所追求的,並不是沒有人等候著我的故鄉,而是全然陌生的南方島嶼。
太過耀眼,以至於連仰望都變得困難的天空。
從石牆的縫隙間鑽出的扶桑花。
爬過排水溝的大壁虎。讓語言都黯然失色,透明度全世界數一數二的海。
還有,那在毒辣狠絕的陽光照耀下,將我束縛於大地之上的南方島嶼。
在這裡,我過著安穩的日子——與此同時,內心仍然時時想著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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