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起灵转了转眼珠子,默默地捧起碗,抬头说了一句:“嗯,你也吃。”他向来吃得素净,这碗馎飥又是肥肉又是葱蒜,想来是不合胃口的,可他却毫不在意,只管一口一口往嘴里送,仿佛食不知味。
吴邪从很久以前就注意到了,张起灵吃饭不同于一般的江湖中人,虽然吃得不多,但每一口都细嚼慢咽,模样十分斯文,又像是每一口都是最后一餐,吃得分外仔细。吴邪总会忍不住好奇,到底是怎样的生活和经历,能让一个人连吃饭都这么与众不同。
胖子拎着个陶罐推门进来,一看到他们两人就哈哈大笑:“我说二位是怎么回事?这是过年呢又不是出殡,怎地神情如此苦楚?你们在家时也这样?”他虽为人耿直,心思却十分通透,这几日将吴邪与张起灵的闷闷不乐看在眼中却不说破,此时逮着时机,便一路说了下去,“生死大劫咱们都闯过了,什么事不能等过完这个囫囵年再想?就算有天大的事,这会儿也把心放回肚子里去,过完年咱们三个商议着解决。”说完便把那陶罐放在桌上,又从怀里摸出三个粗瓷大碗并几个油纸包。
吴邪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忙活,那陶罐中不出所料装的是酒,盛在碗中琥珀色的一汪,闻着还有一股药香。那几个油纸包里装的是宵夜果,炒栗子也有,银杏萁豆也有,各色糕饼也有,其中竟还有一包是卤牛肉,也不知他从哪里弄来。
胖子将酒斟了满碗一一推给他们二人:“这是屠苏酒,照规矩当由年少的人先饮。咱们虽是江湖中人,这过年了也要互相说个吉祥话。你们俩倒是谁先喝啊?”
吴邪暗道这闷油瓶子和我三叔一个年纪,难道还他先喝么?想着便叹了口气,将那碗酒一饮而尽,说道:“只愿咱们兄弟三个身体康健,一年长似一年。”
胖子叫了声好:“这就行了,咱们这是在过年,都给胖爷高兴些。”
他说完就去看张起灵,谁知那人只是不动,见他看过来只缓缓摇了摇头。
胖子正想调侃两句,转眼却发现吴邪也盯着自己,不禁大惊道:“不至于吧,难道张小哥你……”
吴邪点头:“确实该你喝了。”
胖子目瞪口呆地愣了片刻,见二人一脸认真都不像在说笑的样子,便嘀咕了一声“他娘的胖爷居然也有看走眼的时候”,随后将碗里的酒喝了,也说了两句吉利话,复又说道,“小哥你可得报上年纪,拿出个凭证来,不然胖爷我可不轻饶。”
张起灵默默把碗端起来,略一思索后说道:“若是张家楼内的文书记载无误,我便是张启山之子。”他顿了顿,又说,“芸娘腹中那胎儿应就是我,今年已四十有三。”
胖子正夹了一块卤牛肉要往嘴里送,听了这话手中的肉“啪嗒”一声落在桌上,张开的嘴却无论如何合不拢了:“你……你说什么?”
张起灵只顾着喝酒没有说话,吴邪接道:“小哥说,他是张大佛爷的儿子。”
闻言胖子把一双眼睛瞪得铜铃也似,“乓”地一声将筷子拍在桌上,拍案而起:“到底怎么一回事,你们两个给我说清楚!”
张起灵喝完了酒,抹了抹嘴,一五一十将他那日与吴邪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胖子垂首听完又坐了回去,叹道:“你既将此事告知,可见也还拿我当个兄弟,胖爷我就不和你计较。如此说来,你是要去那张家楼里找自己的东西?亏了小吴还提心吊胆犹豫许久,生怕得罪了九门各家。”
吴邪生怕他再追问下去坏了气氛,忙摆了摆手道:“大过年的,这事不要再提。今天既然是除夕,咱们总不能就这么吃喝守岁,总得找点乐子。”
胖子嘿嘿一笑,又从怀里摸出一把东西:“这还用你说?胖爷都准备好了,你看这是什么?”
吴邪探头一瞧,见是五个木骰子,一面涂黑画着牛犊,一面涂白画着雉鸡,当下心中有数:“胖爷这是要赌一把么?可现下我身上没带着钱,恐怕……”
“你们都是有身家的人,胖爷也不怕你们赖账,没钱只管欠着,日后再还也不迟。”
岁夕聚博,谓之试年庚,银钱的输赢不过是小事,赌的便是来年的运势。吴邪见张起灵没有拒绝,自己也多日不曾玩了难免手痒,便掳起袖子就要掷头一把。
“等一下,”胖子握住他的手腕,“咱们可说好了,不许用武功,也不许用机关,输赢全凭运气。”
吴邪笑道:“这还用你说。”说罢便将手中骰子掷于桌上。
三人也不执意于输赢,就着桌上的酒与吃食玩了几把,一时呼卢喝雉声声不绝。也是胖子运气好,一手下去总有几个“卢”,赢得最多,吴邪次之,多少也赢了几次,唯独张起灵手气太背,一路输得惨不忍睹,有一把竟掷出个全白的通赔。
胖子喜滋滋地笑道:“小哥,再这么输下去,恐怕你爹存在张家楼里的那些财宝都该归我了。”
张起灵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不知是当真不在意,还是根本没把心思放在上面。
一直赌到月上中天,外面传来一阵阵“噼啪”脆响,左右邻里都开始放爆竹了。云彩兴冲冲地跑进来,拽了三人就往院子里走。
阿贵点了一只大爆竹,红彤彤的火光冲天而起,伴随着巨大的爆破音炸开,绽放出点点星芒。这仿佛是个信号,整个村子沸腾了起来,到处都是爆竹炸裂的轰然巨响,万山齐应,声若霹雳,震耳欲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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