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泽清的面前放了一杯沏好的酒水,天子倒是“仁慈”,给冉泽清留了个全尸。一名神策军打开了牢门,穆知然身负琴匣,独自一人走入了关押冉泽清的牢房内。燕麟晗站在门外,不去搅扰穆知然与冉泽清两人最后的道别。
冉泽清望了一眼牢门外,怡然笑道:“知然脾气执拗,燕侯多担待。”
穆知然疑惑地回望一眼燕麟晗,燕麟晗与冉泽清颔首应道:“我说过,腿长在他身上,他想去哪儿,我就陪他去哪儿。”
冉泽清肃然起身,朝燕麟晗施礼,有燕麟晗这句话,他便放心了。
牢门两旁各守着两名神策军,他们面对牢内两人,四双眼睛一刻不离地定在牢中两人身上。燕麟晗的身后亦跟着四名神策军,燕麟晗不屑冷哼,并未将这些神策军放在眼中。
冉泽清席地坐下,微微抬起头,嘴边笑意盎然,他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面前的酒杯说:“今日为兄就不请你喝一杯了。”
从前,穆知然觉得冉泽清的笑容最让他宽心,可今日,冉泽清笑得仍如平日那般自然,可穆知然却无法再平静地与冉泽清交谈。
“下次我请你。”穆知然将琴匣平放在膝上,望着近在咫尺的酒杯,如果可以,他定然要掀翻这杯酒,可掀翻了这一杯,还有第二杯、第三杯,更或许,冉泽清连全尸也保不住。穆知然从来不会意气用事,可当他想意气用事时,却发现什么也做不了。
冉泽清板起脸,佯装训斥:“什么下次这次,等我见到你大哥,定要将这十几年在你这里受的气全告诉他!”
穆知然已打开了琴匣,一柄通体碧绿流光四溢的琴将阴暗的牢房照亮。冉泽清眼眸亮了起来,这把琴原是穆萧然亲手打制送给冉泽清的,可冉泽清觉得这把琴光彩素雅单调,转手将琴送给了穆知然。穆萧然见幼小的弟弟吃力地捧着这把琴,无奈对着冉泽清摇了摇头,后又给冉泽清重新打制了一柄镶金嵌玉的琴来,琴下刻着一行字“水满溢,月盈亏。穷极尽,或有憾。”这把琴,冉泽清称之为盈缺。
冉泽清伸手挑起青玉流上一根琴弦,琴弦韧而有力,当年穆萧然跑遍整个中原才寻到这极为适合琴弦,琴制成的那一日,穆萧然让冉泽清给他弹了一首曲子,之后冉泽清就把琴送给了穆知然。盈缺制成时,穆萧然去了南诏,他让冉泽清等他回来再弹,那时他功成名就,想以另一种心境来听冉泽清抚琴。冉泽清欣然答应,等来的却是神智颓败的穆萧然。
青玉流琴音琤琤,凌冽而坚韧,只一个音,就似临渊踏海。冉泽清又勾起一根琴弦,音似流云奔壑,骤然拔起。琴音自他手底不断流过,时而万马奔腾,时而天地齐喑,冉泽清尽兴地弹着青玉流,嘴边笑意却渐渐收敛起来。
一曲弹毕,冉泽清将手再次笼回袖中。他眼中神色杳然飘渺,回忆一瞬浮在眼前。离开长歌门时,门主与他说过此番任务前途凶险,他若不愿亦不勉强,冉泽清早已心如死灰,却是想着穆知然总说要入朝替自己大哥向定国侯府赎罪,他放不下穆知然,才会前往长安入朝为官。入朝以来,他一直谨慎小心,从不与人结怨,他处处护着穆知然,只在朝堂上进过两次言,两次皆为救穆知然,最后一次谏言,成了天子拿他下狱的借口。诸事浮上心头,冉泽清消失的笑容重又浮现在嘴角边。
“知然,带我回你大哥身边吧。”冉泽清捧起了酒杯,脸上满是期冀的神采。
穆知然直直盯着被冉泽清捧起的酒杯,勾指挑起一根琴弦,只要松开这根琴弦,冉泽清手中的酒杯就会碎成几片。冉泽清对着穆知然摇了摇头,随后仰头将酒水灌入口中。
这杯酒当真是好酒!冉泽清将空了的酒杯放回了原处。
泪水夺眶而出,勾起琴弦的手指缓缓松开,穆知然咬牙,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他一心想要替大哥还债,可他一直未注意,他的身后还有一个背负了穆萧然嘱托的冉泽清无怨无悔地护着他。
冉泽清仔细地替穆知然擦拭着滴落在青玉流上的泪水,而后伸手按住了藏在青玉流下的墨石剑,鸩毒已侵入了血脉,五脏六腑灼烧般疼痛,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冉泽清用内力压制住不断上涌的血气,对穆知然缓缓道:“千古文人侠客梦,肯将碧血写丹青。长歌门人剑胆琴心,冉泽清亦是如此。”毒血自嘴角边滑过,滴落在冉泽清的囚服上,落在污浊的泥土里,冉泽清刚擦掉嘴角边的血迹,又呕出一口黑血,冉泽清再次抹去血迹,用尽力气对穆知然道,“知然,盈缺也帮我带回给你大哥……”
年少时就常常随大哥出现的人嘴角边依然带着那一抹淡笑,如今这个人与自己的大哥一般闭上了眼。青玉流自手中松开,跌落在尘泥之中,穆知然颓然跪在冉泽清身边,无声而泣。
燕麟晗走进了牢内,他紧紧扶住穆知然,低头望着已无气息的冉泽清,躬身向死去的人致礼。冉泽清离开人世的最后一眼,望向了站在牢门外的燕麟晗。那双清澈的眼眸里有欣慰,亦有临别的嘱托——替我护住穆知然。
“我答应你。”燕麟晗在心中应道。
☆、大雪
长安城从不缺少贵胄。冉泽清死后,天子也赐给了卢公公一杯鸩酒,这位还未坐稳天子首位近臣位置的新贵骤然陨落。接替卢公公成为新贵的宦官颐指气使地走进了穆知然的宅邸,将一把镶金嵌玉的琴丢给了穆知然。穆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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