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坐上副驾驶,他登时有些后悔。这路程得有三个小时左右,两人在空间有限的车内独处,能有什么好聊的呢?顾烨一路驶上高速,顾溟从包里拿出本子想要再看两眼,被他一只手按住了,“别晕车了。”
话一说完,卡宴拐到快车道上,“噌”一下提了速,引擎声嗡嗡作响。三个小时的路上,顾烨开了两个半小时就开到了。
顾溟本来想直奔展馆,但是考虑到已经中午了,顾烨又开了两个多小时的车,先找了附近的一家茶餐厅坐下。
“你不是赶时间吗?”
“吃饭重要。”顾溟把菜单递给他,“你点吧,我请客。”
顾烨在招牌里挑了几样做起来快的菜式。
“怎么突然请客?”
“那个,就当酬劳吧。”
这个酬劳未免又有点太低了,顾溟补充说,“你还有什么想要的……”
话只说了一半,他便觉得自不量力。顾烨能有什么缺的?
没想到顾烨说,“晚上你得再请我吃一顿。”
“什么?”
“一顿饭只够我开一次车的。”
这个博览会汇集了几百个顶尖设计品牌,将商业灵感和创意结合成一体,涵盖当下热点和趋势。不过顾溟不是抱着找参照物的心态来的,只是灵感匮乏的时候,出门走上一圈偶尔会带给他新思路。他在美国工作的时候,公司坐落在一线城市的繁华商区,艺术展区层出不穷,碰到文伦清这种客户时,他就在周末或者放假的时候买张票,跑到博览会或画廊里逛上一圈。
只不过国内对于艺术设计的需求也许没有发达国家来得大,能在中国举办的国际展会更是少之又少,他现在能赶上这个尾巴尖,全因为顾烨的车技野。
现在全国各地的设计师们都赶来参加这场盛会,顾溟混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带着顾烨从入口处挤了进去。
“哪个客户这么挑?上次说我是司机的那个?”顾烨被挤得一身汗,解了领口的两颗纽扣,露出线条分明的锁骨。
“是啊,上次你见到的那个。”顾溟上了扶梯,直奔二楼的办公室展区。
“你是不好意思拒绝他吗?我可以帮你说。”
“不是。”顾溟甚至可以想象到顾烨在电话里狂怼文伦清的场面,他不想被顾烨砸了饭碗,只能说,“我们这一行都是这样工作的。”
场地大多按品牌划分,各式各样的办公室放在一起开放展览,供看官在其中穿行和感受设计理念。办公室的风格多种多样,有的色彩鲜明,用了大量的波动条纹,有的工整严肃一丝不苟,像是专为强迫症打造的。
文伦清喜欢中式的庄严内敛,却不喜欢它的传统和过于明显的标志性符号,喜欢它的大气,但他这个人又格外精致。
顾溟开始在脑内自问自答起来。
他会喜欢活泼的暖色吗?
会偏爱后现代的设计吗?
极简能满足他的需求吗?
办公类展区不算太大,东西也比顾溟想象中得少,一个多小时就逛完了。趁博览会还没关门,他又去一楼看了看家居。
顾烨跟在他身后,从头到尾都没表现出任何的疲惫或不耐烦。走到家具区的时候,顾烨望着满目琳琅的餐具问,“哥哥做过什么有趣的设计?”
顾溟正兴致勃勃地观察一个玻璃球状的夜灯,透明的玻璃外壳下包裹着无数细小的晶体,从正中央呈爆炸状延伸开来,像个毫无瑕疵的蒲公英。他觉得这个灯具实在有点可爱,思绪也被带进相似的记忆里,“原来做过一个富豪家的别墅,在山里面,看地的时候发现有颗百年的大树从中贯穿而过。后来我们在客厅的地板上空出一块地留给这棵树,在它碗口粗的枝桠上做了一个小秋千。”
顾溟发现自己话讲得有点多了,索性抢在顾烨评价前说话,“其实只是因为他家有两个孩子,因地制宜而已,算不上什么有趣。”
顾烨跟着摸了摸一个小号的蒲公英夜灯,他刚刚看到顾溟的眼里带着几点星光,也不知道是不是灯光在他眼睛里形成的倒影。
他们都是没有什么童年的人,顾烨被关在金碧辉煌的笼子里,顾溟则被放养在一望无垠的红尘之中,唯一相同的一点是,物质无法填补孤独所造成的大窟窿。顾烨甚至想不起来上一次是什么时候看到顾溟神采奕奕的样子。
“你要是下次还想来,提前跟我说一声。”
“下一次可不一定开在这了。”
出了博览会,顾烨看到顾溟往一家小画廊门口多看了两眼,于是扶着他的背往里推,“让我看看这都画了些什么。”
顾溟不好意思再占用他的时间,说,“太晚了,回去吧。”
“哥哥还不能陪我看个画展吗?”顾烨说,“我都陪你看了一天了。”
画展的作者是一个近八十岁的老头,他穿着一件白色的短式大褂,手拿一把蒲扇,笑眯眯地坐在门口前的摇椅上。
展出的都是水墨画,山水鱼虾,古镇船只。山为阳,水为阴,老先生用深浅不一的墨色洇出大片绵延的山峦,他没画山前的静谧湖泊,只在留白处点了一只小船,小船上勾了一位头戴笠帽的人。
越往里走,挂在墙上的画也不像一开始得那样精雕细琢,有一副画上画了一个浑身赤裸的女人躺在街上睡觉,有的画上只有寥寥几笔,勾勒出一个四不像的轮廓就停笔了。顾溟盯着四不像看了两眼,发现这幅画没有标题,也许是个半成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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