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没见过大爸这样透亮的神情。
……可是大爸没等到。
整整一天,直到傍晚。小米看到大爸拄着文明杖坐在沙发上,阳光一缕一缕从他身上被收走,老座钟戈多戈多,咒语一样,等来夜色。
爸爸走过去,握住大爸的手。大爸笑一笑。
“我也是思想不对。应该我自己主动去,不能总是这样等通知,等任务……我等够了。”
明诚看着明楼的笑容,心里一酸。
他拉着明楼进入书房,明楼一天没吃没喝,他想劝他喝点粥:“大哥,其实你明白,为了明台,咱们……不能恢复身份。”
明楼闭上眼:“我知道。但我总有作用。对不对?”
“对。”
上海军管会成立,第三野战军陈司令爽朗的四川腔带着股杀伐决断的幽默:“我来上海,得见见几个以前只闻大名的人……比如我们的钱袋子。”
第二天明楼和明诚分头低调进入军管会报到。明楼进入经济处,明诚进入公安保卫处。
“眼镜蛇请求归队。”
“青瓷请求归队。”
阿香很好奇,走出明公馆。明诚对她说,可以出去逛逛了,看看新的天和新的地。可是上海照旧,还是那个上海。有条不紊地活着,街上的士兵一列列整齐地走路,目不斜视,仿佛走路对他们而言也是严肃的任务。每个士兵背后的包上都贴着纸,阿香费好大劲才看清楚头前四个字:入城纪律。背包上贴这个是给后面的人看,每个人一路走一路默背。阿香乐不可支,这些共军和传闻不大一样。有些士兵不走路,在打扫街道,打扫街道也是任务,必须严肃完成。到处是日军国军留下的坑道铁丝网,士兵们得搬走清理顺便修路。
一帮休息的士兵席地而坐,正在吃饭。哦,吃饭也是严肃的任务,没有人说话,坐得整整齐齐,端着碗狼吞虎咽。阿香头一次有点担心当兵的:躺在街上睡觉,坐在街上吃东西,身体不要啦。她一眼看见往嘴里划拉粥的殷其雷,殷其雷鬼使神差也看见她,鼓着嘴发愣。阿香心里啐他:这吃相!
殷其雷鼓着嘴渐渐黑里透红,阿香脸一烫,低头走了。
军管会成立,第一道命令就是废除金圆券使用人民币。上海人对金圆券恨之入骨,马上就去兑换人民币。五天兑了三十六万亿——包括阿香。阿香这几天不亚于冲锋陷阵,把家里能动用的金圆券全部换成人民币,上午去排队下午去排队。人民币比金圆券硬多了,马上就能买到米面。
所以,通常人民币早上怎么出银行,晚上怎么回银行。市面根本流通不开。阿香对明楼道:“大少爷,阿诚哥,和我一起去搬米面吧,我搬不动。”
明楼很耐心:“阿香你已经屯了很多了。”
阿香摇头:“不够,大少爷。金圆券刚发行的时候多嚣张,最后还不是比草纸不如。人民币,我看也一样,趁着还没成为废纸,赶紧屯粮食,换成吃的握在手里多实惠!”
明楼轻声道:“人民币不会和金圆券一个下场。”
阿香冷笑:“大少爷,人不能总上当。”
明诚在明楼背后捏住他的手指。
明楼没错,共产党在上海打的恶仗就是经济仗。军管会这几天焦头烂额,明楼连着不回家。明诚配合公安保卫处调查帮会团体安抚公共秩序反敌反特,难得喘口气把明楼接回家吃饭,一见面两人都被对方的憔悴吓一跳。
“准备不足,我还是准备不足。”明楼有点气急:“该想的没有想到。这帮无法无天的,竟然开始倒腾银元。”
明诚当然知道,袁大头蒋小头大有把人民币挤出市场的势头。军管会接管上海,物价还是往上窜,米价涨了将近三倍。阿香颇为自得,自己下手快,否则又要吃亏。吃够了国民党的亏,要是再听这些当官的胡扯上当,那就是活该。她正在庆幸,殷其雷上门。
殷其雷是来找明教员的。明诚把他引进书房,三个人商谈许久。阿香和小米在厨房,小米震惊:“那个叔叔好高。”
好像比爸爸高。
殷其雷匆匆忙忙离开,抬头看见阿香,给她敬了个礼。
陈司令拍板:抓。
解放军迅速查封证券大楼,抄没所有银元。军事的力量重拳砸碎银元对于人民币的抵抗,可这不是经济战。市面上的流言嘲讽共产党根本不会搞经济,永远只能硬来。明楼陷入焦虑自责,一宿一宿睡不着,在书房打转。他不睡明诚就陪他不睡,明楼低声嘟囔:“这也太没用了。什么都没想到,什么都没想到!”
明诚不知道怎么安慰他。
明楼迫切做一些事情,证明自己有用。明诚轻声叫:“大哥。”
明楼没听见:“太没用了。”
明诚去公安保卫处也遇到些尴尬。诚先生赫赫有名,军管会本地的干部看见他都吓一跳,以为他是被人民扭送来的。
举报他的人实在太多。
殷其雷因为听得懂上海话,还能结结巴巴对几句,这几天很得重用,进入公安保卫处。他第一个任务就是整理关于“诚先生”的举报投诉揭发,几大筐。殷其雷指着那几大筐苦笑:“明教员,您太厉害了。”
明诚有点讪讪的:“很多事其实我并没有……”
殷其雷很诚恳:“您放心,组织上一定考察清楚。”
明诚搓搓脸:“帮派情况,你们都摸清楚了?”
“是的,有一些还得交给人民审判。”
明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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