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掐指一算,那偷东西的小坏蛋势必来过你家店,”童书遥说,“瞧瞧你这监控,瞧瞧你这周围的暗哨,你说你这店里没点东西谁信啊。我要小偷,肯定先来你这光顾一圈;我要是警察,甭管你有没有罪,抓回去审问一番,搞不好就能抽丝剥茧调查出了什么惊天大案。”
印桐倒水的手一顿,隐约觉得自己似乎听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他抬头看向童书遥,盯着他那对困倦的眸子扯出一个干巴巴的微笑。他说:“童医生你冤枉我了。我这小本经营向来遵纪守法,怎么可能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童书遥也跟着笑,他说:“小印同志怕是当局者迷,彼之砒霜吾之蜜糖,你觉得不值钱,搞不好我就看上了呢?”
“要知道贼不走空雁过拔毛,你与其担心别人的审美,还不如多操心操心自己的小金库,别一个不留神被人顺手牵羊了。”
满天乱飞的城市监控“听”见了关键词,摇摇晃晃地落在吧台边的玻璃杯上,安静地垂下了纤薄的羽翼。童书遥端坐在吧台对面,他的衬衣外面只套了件圆领毛衫,此刻冻得鼻头都红了一截,眼睛却一直亮若星辰。
他像是要说什么,又好像言尽于此只能点到为止。印小老板转身拉开紧闭的橱柜,低着头竭力压抑着苦笑的唇角,搭在把手上的指尖不停地打颤,就像是考场上偷传答案的少年。
他其实明白童书遥在说什么,甚至隐约猜到了童医生在这场角逐里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几个小时前糟糕的噩梦带来的不只有清晨的冷风,还有足够让印桐理清思绪的空闲时间。彼时他刚读完最后一封日记,翻过纸张的瞬间,星星点点的墨迹便引入眼帘。
这不是他第一次产生“梳理线索”的念头,却是他第一次在打开终端时遇到了“停电”。
殷红的光沙跳跃在他的手腕上,就像一股坏掉的喷泉。印桐捏着手里的信突然产生了一个奇怪的想法,他坐在床头的角落里,仰头望着窗外熹微的天空,柔软的阳光穿过云层抚上冰冷的窗台,就像是整个世界都在从沉睡中苏醒过来。
他的瞳孔中跳跃着晨光的明黄,指尖上承接着温暖的柔阳。他突然开始怀疑自己从垃圾场的医疗舱里“苏醒”过来的这三年里,究竟有没有真正地“醒”过来。
----我所见到的东西,真的是这个世界本来就存在的东西吗?
----如果我眼前的“事物”从未经过“筛选”,那么我为什么从来没见过“笔”这种东西?
印桐忍不住站起身,低血压带来的眩晕就像当头一棒,砸得他头晕目眩呼吸骤停。他翻遍了房间里的每个角落,拉开了无数个布满灰尘的抽屉,他找不到任何与纸笔相关的东西,也找不到任何关于书写的提示。
他突然觉得浑身发凉,这三年来的经历如画卷般铺陈在他眼前。他突然意识到如果不是因为这些信,如果不是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停电,他可能永远都不会产生书写的念头,永远不会放弃使用移动终端。
----这是个由网络支撑的时代。
他的人生于三年前重启,沉浸于现代社会的高新科技,如果有什么人可以掌控他的终端,掌控他每天接收到的信息,那么岂不是一开始,就有人一直在左右他的命运?
曝光效应在一定程度上能改变一个人的偏好,刻意的信息投放可以决定他每天产生的思维情绪,甚至在他一开始的“学习”过程中,潜移默化修正他的想法。
----那么“印桐”这个人,不过就是一只被养在箱庭里的宠物而已。
就像陈彦说过的,那些生活在白塔里的“潜在犯罪者”所经历的一切都是由监视者拟定好的,他们产生的思维模式都像被流水线加工过一样,所有的自我意识都已经被抹杀掉了。
----对了,那篇日记里写了,陈彦也是“科学院”的人。
印桐站在房间中央蓦地笑出声,他觉得自己没有明明生活在“白塔”里,却比谁都像关押在“白塔”里的犯人。
他光着脚踩在地板上,垂眸看着自己被冻红的脚趾。那些被拆开的信撒了一地,凌乱的墨迹就像是细小的线虫,顺着冰冷的地面,爬上了他僵硬的脚踝。
他突然产生了一个诡异的想法。
如果他真的像这封信里的那位指导员一样,打从一开始就对移动终端这种高新科技产生了抗性,那么那位左右他人生的“监控者”会不会采取别的方法,从另一个角度来控制他的人生?
比如灌入他身体的药剂,比如那些铺天盖地的幻觉,比如他曾感觉到的无处不在的视线,比如他死去的家庭护理。
印桐弯下腰,用颤抖的手指捡起了地上的信。
他想着那位“监控者”势必不会放弃移动终端这样好用的东西,那么现在他手腕上的移动终端,究竟是什么东西?
他想着也许也扮演着监视器的角色,搞不好昨天夜里他和安祈的那场通话,都有“监控者”存在的痕迹。
或者说。
----“监控者”们?
……
奶茶的香气从杯子里溢出,印桐往里面敲了两大勺布丁,插了根吸管,推到童书遥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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