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旁人,这会儿使人说一句正睡着,或是病了不雅相,也就罢了,自会离去的。偏宝玉却不能,就是这么说了,他也得进来瞧一瞧的——如今又在他家,打小就是这样,使人较真不得。
黛玉想到这里,眉头一皱,着实有些暗恼,然则思来想去,一时也没别的法子。只得叹息一声,她又往自己身上瞧了两眼,倒是略略放心了些。原本她想着虽是中了署,一冷一热的,反倒不好,便不曾换了衣裳,只倚在床头吃药罢了。现在只消起身到外头待客的桌边坐一坐,且应付两句,想来也就罢了。
只是心中却还有几分不平,她想了想,才吩咐一句:“如今暑热,也很不必旁的东西,只管将先头那绿豆汤送一碗来,却不必倒茶的。另外,备下两色点心,两色鲜果一道送过来。如今我也渐次大了,有些事总要开始个正经的礼数才好。”
这却是做客的礼儿了。
春纤闻言也是一笑,忙应了一声,就自退下去预备不提。却说那头宝玉迈步而入,当面就见着黛玉安安稳稳坐在外头的书案下面,眉似春山,眼如秋水,自有一番秀美。
宝玉见她如此,先是松了一口气,再细细打量两眼,却见她眉间微蹙,面色微白,因着先前难受,一双秋水般的眸子盈盈生光,心中又是怜惜又是担忧,便问道:“妹妹可大安了?怎么不在内里安歇?”
“方才吃了一碗解暑汤,倒是好些了。况且也不是什么大的病症,过两日也就好了。”黛玉微微一笑,也知他平素不以规矩礼数挂心,倒也不在这上面说什么,只轻声道:“这会儿正想起一册书卷来,忽而极想熏出来翻一翻的。正是找着呢。,不想表哥就过来了。”
说话间,春纤已是提了个食盒过来,见他们说得客气,离着也不近,心中一松,忙将这些鲜果细点取出摆着,又道:“二爷可用吃一点子?这可都是新鲜做的。”宝玉原面上含笑,言语温柔,忽而见着这般模样,他倒是一怔,后头便变了颜色,道:“妹妹这般做客的礼数,又是从何说来?若是真心如此,我白认得你!”
他生来就有一番别样肚肠,自小与黛玉耳鬓厮磨,青梅竹马,又见远近亲友之家的那些闺秀,总未有稍及黛玉,心中早隐隐存下一件心事,只是未曾十分体味。及等后头见着那西厢等话本,宝玉他方渐生心思。只是这般言语,他不好说将出来,便每每有心待黛玉。谁知黛玉却是一退再退,小时候尚可,及等彼此大了,越加疏远。如今竟又对着他做出一派正经待客的礼数来!
宝玉岂有不恼不酸的,此时便有些发作出来。
“表哥若说这话,我却不敢认的。”黛玉因贾母与王夫人几番逼迫,又早知前情后事,虽然还念着骨血,想着情分,却不免减薄了许多,此时再见着宝玉如此,心中也是恼了,因想:前番你家与父亲早有约定,后头却寻出一个宝钗来,又说什么金玉,原就是没那等心的!后头父亲过世,她们越发连这一点也不认了。外祖母倒是有意,却不提甚么三媒六证,倒是每每将话里话外将他们凑到一处。绝非正经道理可言。如今可好,连着他也寻自己不是了!只说见外,但两姓旁人如何能不见外!她却不能拿着自己名声,林家门风来赌一个结果!
由此,黛玉越想越恼,不免带出三分冷笑,道:“自来我们虽有姑表亲,到底表哥姓贾,我姓林,又有男女之别。如今年岁大了,自然也得疏离些。只是你一旦过来,我便是身子不舒服,也是起身相迎,有心款待周全的。怎么这样的心,倒是成了不好?我却不知道,还该如何了?”
“你、你、我、我……”宝玉听得黛玉这话说得大有激烈之意,心中一惊,却也不知道从何说起。那样的心思,他是再不敢说出来,只怕唐突了黛玉,停了半晌,也就说出那么一句话:“你我之间,竟要如此?”
“本就该是如此。”黛玉淡淡一声,却是微微偏过脸去,她也是知道宝玉一腔心思,并无污浊之意,但是这世间哪里能容得下这些?便是一腔清白,说的做得多了,也是不清白了。然则,心中决意如此,到底想着自幼情分,她也不免有些伤感,当即便低声道:“虽我从来当你做亲兄弟一般,到底是两姓旁人。别人见了,岂有不多怪的。”
宝玉登时不能言语。
谁知这时候外头又有丫鬟传信,说是宝钗来了。
黛玉面色又是一整,心里有几分厌烦,口中却令她进来,又往宝玉处看了一眼,叹道:“薛姐姐有心,也是难得的。”宝玉正是心烦意乱,想着与黛玉再细细辩驳一番,不想宝钗到了,不免面上作色,不等薛宝钗说话,便自道:“宝姐姐怎么来了?老太太那里正要抹骨牌,恰少了一个人,何不过去?”
宝钗咋咋然被这么呛了一句,心中一怔,复而生出羞恼来,只抬头道:“我生来便是与老太太抹骨牌的不成?”说罢,她再见着黛玉坐在那边儿不言语,心中又是羞恼,又是伤感,忽而道:“既如此,我也不敢来了,却还是你们说话罢。”
“薛姐姐何必听他的话。”黛玉微微一笑,看着宝玉神色阴沉,却是转了个话头,道:“你原是来探我的,与表哥什么干系?倒是我们彼此姐妹说说话才好。”
“却是我来得不巧,自然要避一避的。”宝钗也是极细致精明的,瞧着情景不对,心中微微一动,便道:“再者,我瞧着妹妹也是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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