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之心里舒坦些,脸上依旧板着:“那这一趟,结果如何?”
方思慎微微摇头。
“没有结果?那还去吗?”
方思慎继续摇头:“不了。就算去,也是为了看连叔,还有……妈妈。至于别的……并没有什么意义。”
方笃之心里更舒坦了。再开口,几句话缓慢而清晰:“小思,你听好,你惦记你母亲,在情在理。将来时机合适,尽可以去,又或者迁出来。不过,你可是认祖归宗入了方氏户籍。咱父子俩相依为命这么多年,你怎么着也得负责给爸爸我养老送终。”
“我知道……”方思慎将一声哽咽强压下去,“爸,您别这么说,我难受,我……”
方笃之叹气:“傻孩子。”
方思慎望着他:“爸爸,有件事,虽然现在说出来,已经没什么意义,不过我还是想告诉您,当年……何爸爸临终的时候,确实说过,我……不是他的孩子。我一直以为……您知道,所以从来没提过。”
方笃之“嗯”一声,神情辽远而萧索,竟似早有预料:“开始我是不知道,后来……慢慢就知道了。”
十五岁的少年突然孤身前来投奔,起初方笃之自己都没调整过来,自然顾不上细察他的情绪。后来便渐渐感觉到,对方态度从冷硬到软化的过程中,始终保留着的微妙的怨怼之意。直到大学毕业那年,发生了那件事,他那么激烈地排斥,甚至伤心到绝望,身为父亲的人猛然醒悟,拿出何慎思的信重新细读,一下子都明白了,这才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什么。
那个孩子,实实在在拿自己当了父亲。而安排这一切的人,寄意深远,用心良苦。偏偏自己愚钝浅薄,把一大一小两个都辜负了。
该面对的,终究要面对。方笃之仿佛不敢直视儿子的眼睛,偏过头去,目光落在阳台上的面果树上。
“知道以后,爸爸很后悔。因为……爸爸曾经做了非常糊涂的事,伤了你的心。你上了博士,终于肯回家,爸爸不知有多高兴,总想找办法弥补,可好像总也做不好。小思,你现在都知道了,都懂了……那么,能不能……真的原谅爸爸?你……能不能,原谅我?”
方思慎追随着父亲的目光,一时分不清最后那句发自肺腑的重复请求究竟在说给谁听。
绵绵无期的隐痛刹那间充塞于天地四方,今昔两重,阴阳两处,令人感同身受。
“爸爸,那些……我都忘了。既是一家人,说什么原谅……我想,何爸爸他……也一定希望……咱们都好好的……”
方笃之把目光调转回来,整个人都变得轻松开朗:“一家人,没错,一家人。你从前跟他姓何,就是他何慎思的儿子;如今跟我姓方,自然是我方笃之的儿子。逝者已矣,生者如斯。咱父子俩好好过,别的都不用放在心上。”
方思慎笑里含着泪,点头:“爸爸,我明白。”
星期天下午,方笃之开车送儿子去学校。车停在京师大学国学院主楼侧门旁,早有洪鑫垚领着课题组另外两个男生等在那里。他提前借故给方笃之打电话,请教真心堂的事。然后水到渠成地约定了下午帮方思慎搬东西,不着一分痕迹。
三个大男生当劳力,一趟就搞定,方大院长根本不必露面,小方老师则完全不用伸手。方笃之望着洪少爷和那俩男生抱起东西嘻嘻哈哈往里走,儿子回头微微一笑,跟自己招招手,然后走进去,忽然十分心酸感慨。
父子俩相依为命,自己当然有儿子养老送终,然而那之后呢?这般单纯耿介,沉静内敛,孤零零立身尘世,何等寂寞。默默感伤片刻,启动车子离去,瞬间又想开了:虽然这孩子不善交际,但真正有机会与之深交的人,却无不长情。自己女儿父亲可以不要,可真心认下了凭空多出来的哥哥;华大鼎那老精怪,摆明了收他当关门弟子继承衣钵;高诚实那滑头,跟他有关的事从没动过歪心思;就连洪家小少爷,也独独对不肯钻营的方老师另眼相看。
也许,这样一个傻孩子,自有其福慧慈缘。
回到学校,方思慎的生活也回归正轨,忙碌程度比上学期有过之而无不及。耽误了一周课,需要赶进度。假期计划要做的没做成,得想法补上。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是准备去见华鼎松。申请追加课题经费的手续极其繁琐,从学校内网下载了无数个表格一一填好,要带去疗养院请老师签字。许多不清楚的项目需要询问财务,照例吃足了冷语和白眼。课题现状必须向老师汇报,有些拿不准的地方须请老师定夺。华鼎松人老眼花,又不习惯电脑屏幕,方思慎只得将要他过目的内容放大字体,一页页打印整理出来预备给他看。
等他把这些都弄得差不多,已经过去两个多星期,时间到了共和六十一年的三月底。
周五这天没课,一早到华鼎松的办公室干活。他现在的习惯,清早过来干一阵子,再去食堂吃早饭。正忙碌着,忽然闻到一股食物的香味。刚要转头,一个漂亮的纸袋子晃悠到眼前。洪鑫垚在后边嘻嘻笑道:“还没吃饭吧?一起吃。”
挪开几本书,腾出一块地方,把袋子里的粥和点心拿出来。
“新来了一个南方厨师,我觉得你应该比较喜欢,尝尝看。”
方思慎低头辨认,桃仁粥,三丁包,青豆雪里蕻,都是只听过没吃过的江南家常早点,难为自己居然叫得出名字。看一看,品相精致,尝一尝,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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