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天空中月光正盛,只有几颗稀疏的星子散发着微光。
裴瑍忽然听到庚泽在人界召请他,他见谢溦正在熟睡,轻手轻脚穿好衣衫,叫上了裴意前去人界察看。
坐在榻上的庚泽披头散发,怀中抱着一副已然有些僵硬的身躯,说出的话几不可闻。
月光穿过窗棂,照亮了他怀中青衣女子惨白的脸,显然已经死去多时。头颅枕在庚泽胳膊上微微后仰,露出颈间的淤青。
裴瑍蹙起眉,见到地上打翻了的一碗蛋羹,里面混着几颗虾仁,冷却后已经闻不到丝毫香气。望着身后的满面泪痕的裴意,裴瑍不禁轻叹一声,退出了门外。
第四十四章
大约无论生前是风光无限还是穷困潦倒,是善是恶,是神仙还是凡人,死后也不过是一缕轻烟,一抔尘土罢了。
天色晦暗,庚泽在天亮前将淳于献那副泥土做的躯体又烧成尘土,敛进了一个青色的瓷瓶里。庚泽抱着那瓷瓶,木然对裴瑍道:“她生前做那人见人赶的旱神的时候,从未受过供奉……死后总该有人替她燃上几年香火。”
人已经没了,庚泽做什么裴瑍都不会阻止,只是看着庚泽眼中仿佛完全看不到裴意,忍不住喟叹一声。裴意才刚刚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淳于献便用一根细软的腰带硬生生将自己勒死在了青纱帐下。
眼下裴意仿若还未回过神一般,只是默默地随着庚泽收敛母亲的尸骨。
淳于献倒是真爱这孩子。
裴瑍对裴意道:“若是没有什么话讲,便随我回钟山吧。”
裴意茫茫然抬头看他,双唇微颤,实在是说不出什么话来。反倒是庚泽看着他那同淳于献有几分相似的面容,哽咽着想唤他的名字,却只是道:“……你要随帝君好好修炼。”他和淳于献都知道自己不配。
庚泽抱着那青色瓷瓶,对着裴瑍深深一拜,便离去了,只留身后的少年看着他愈来愈远的孤寂身影,悄然红了眼眶。
纵使想要安慰他,裴瑍却有心无力,便把他送回了天同宫,由着他同自己最亲的人诉苦。
再回到钟山,天光已然大亮。谢溦早就起来了,正在整理书架,见他回来便奇道:“你们大清早的去哪里了?整个大殿就只剩我一人。”
裴瑍上前揽住他的腰,道:“益算星君有些不舒服,我送裴意回去,顺便看看他。”
谢溦一惊:“很严重吗?我才到天同宫时,便觉得他同其余几位星君不太一样,仿佛是丧失了修为,看着很是虚弱。”
裴瑍摇摇头:“一场小病,过几日便好了。”
谢溦这才安了心,原来裴瑍揽住自己的腰只是为了撒娇。他便勾住裴瑍的小指,笑道:“今年开春同碧霞宫之间的公务便交给我吧?我也好多去看看师姐。”
裴瑍在他颈间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情不自禁地蹭了蹭:“都依你。”
这厢裴意回了天同宫,仿佛乳燕投林一般扎进益算星君怀中,将头枕在他膝上,语声中带上一丝实打实的哭腔:“师父……”
益算星君抚上他后颈,柔声道:“莫要难过。”
裴意哽咽道:“我不难过,她都没认我。”
“说什么气话,她爱你胜过爱世上任何一个人。”益算星君捧起他的头,认真地道。
淳于献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裴意。两次自裁,头一次是为了令裴意平安出生,第二次是为了抵她应当偿还的那些债。将自己勒死在床上谈何容易,可淳于献偏偏狠得下这个心,也难怪她有胆量杀那么多凡人。
益算星君犹豫了一瞬,问道:“你还记得你十三岁时那场雷劫吗?”
裴意抬眼深深望他:“自然记得,我永生都不会忘。”
益算星君沉吟道:“你出生时便是应龙,谈不上十三岁便历劫,彼时我担忧还会再来一次,于是四处查访,但终究未查清这雷劫是从何而来。”
他也未曾将此事告诉过任何人,现在想来,想必是淳于献当年在天君面前立了誓,而庚泽在人界想方设法地复活了淳于献之后,这雷劫便应在了裴意身上。
益算星君将这猜想说给裴意听后,又望着少年泫然欲泣的神情,叹道:“她怕她活着,对不起被她害了的那些人,还会害了你。”
裴意终于在益算星君怀中痛哭出声,他先是恨淳于献杀了那么多人,害自己一出生便背负着罪责,又是气淳于献不认他,而庚泽也视他于无物……但是此刻听了益算星君一番话,恨还在,却无法不为这自己迟迟知道的爱意而悲恸。
鼻涕眼泪都糊在师父衣襟上,师父一双温暖的手落在他双肩,仿佛哄幼时的他一般轻拍着。裴意握紧了益算星君衣角,仿佛要把这碎了的肝胆都哭出来。
几日后裴意回到钟山,谢溦看着他坚毅了几分的面容,不免打趣他:“小裴意怎么没几日便长大了?”
裴意却未曾像往日一般回讽,而是对谢溦一笑。
这以往双眼长在头顶上的小应龙思虑半晌,叫了谢溦一声神君,想着不过分亲近,还带了些尊敬。谢溦觑着他,有些惊讶,却又听裴意问他帝君去了哪。
谢溦道:“去人界办公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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