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颗心乱跳了半天,脑袋方稍稍清醒了一些,低下头去,几下拭净手中热汗,等一双手不再滚烫如火时,才敢反手摸了过去,轻轻贴在那细密绒羽上。
掌心处,飞光微微发着抖, 随着一呼一吸,胸`脯时起时伏。
喻炎数着它的心音,心头稍定,不禁小声笑问:“飞光,你是累了吗?”
“怎么,累得睡着啦?”
“那我转过来了,我知道你不愿意……飞光,我发誓不看。”
喻炎自顾自地唤了好一阵,见实在无人搭话,这才依言紧闭双眼,转身摸索着上了床,规规矩矩地拉高锦被,将那团软绒事物双手捧起,放在自己滚烫的心口。
他就这样称心如意,搂着飞光睡下了。
许是胸头块垒而今散,喻仙长这一觉酣畅无比。
正睡到昏天黑地时分,耳边依稀听到珠帘摇动,环佩叮咚的异响。
他依稀做起梦来。
依稀梦到飞光醒转过来,自他胸口浮起。
那梦里太黑,他只能依稀看见飞光睁着湿润如含泪的眼睛,由幼鸟开始,一点点化作庞然青鸾。
他在梦里问:飞光,你要做什么?
问了几遍,才看到青鸾张了双翼,曳着长尾,从空中一掠而下,将他携裹其中。
喻炎在这梦里,忍不住张开双手去迎,可那短短一瞬,那青鸾便不见了踪影,只剩下满怀的葳蕤青光绽开,如雀展屏,煌煌照亮了人眼。
那湛湛碧色覆在喻炎身上,映得他周身的寒酸道袍,如同华冠丽服、翠羽明珰。
再然后,这浩浩汤汤的璀璨华光倏地散了,喻仙长通体上下,竟开始传来生肉换骨之痛,这剧痛令他脉络拓宽,精气源源不竭;令他筋信骨强,寻常刀枪难入。
似乎还有别的护持……可阵阵濒死之痛下,已然难分难辨。
他在梦里忍着痛,柔声问着:飞光,你在做什么?
也不知飞光答了什么,喻炎听见那答复,竟在梦里微微笑了出来。
他在梦里莫名想着:原来飞光竟这般喜欢我吗?
翌日醒转,喻仙长已把先前的怪梦忘了七八成。
他垂眸一看,瞥见飞光还伏在自己胸口,心里豁然变得天高地阔风清云淡,前程后路俱是亮堂堂一片,人情不自禁地笑弯了眼。
他将双手枕到脑后,强忍着欢喜,自顾自笑道:“飞光,昨日听你一劝,倒也想开了。这名门大宗座下千千万万的徒子徒孙,我哪里争得过,确实应当留得青山,以图后事。”
“我这些天攒的灵石,昨天一下子花得精光,再重新攒,也不知要攒到何年何日。我看万霞山道场这人气香火也不过如此,不如早些动身,路上再寻些生意……”
“飞光,你看我们何时走?”
他明知道飞光还在补眠,每问一句,仍要侧耳细听,静静守上许久,估摸着飞光不会应了,再自己接过话茬。
如此自问自答了几句,已然消磨掉许多光阴。
喻仙长这头把想交代的事说完,暗暗斟酌了一瞬,到底还是心头微痒,仗着两人关系和缓,悄悄伸出手去,捏了捏飞光爪心的那一团软肉,嘴里却道:“放心,我不看你,我心里……最是敬你重你。”
说罢,人又磨蹭了片刻,总算抽身下了榻,自己拿袖口捂着眼睛,摸索着将半凋的水属灵花拾起,搁在飞光身侧。
喻炎就这样一手遮着眼睛,一手负在身后,行止散漫,摇摇晃晃地从屋里迈了出去,直走到清净庭院中,彻底看不见飞光了,这才将捂眼的道袖挪开,往身上施了个除尘咒,坦荡荡出了小院。
喻仙长既生去意,这一回整衣出门,自是打算在万霞山众多散修当中,寻几个同路之人。
可他在万霞山道上行了数盏茶的工夫,所见修士寥寥无几,也不知前日三五成群的外来修士聚到了何地。
喻炎稍一忖度,脸上笑意便淡了两分,脚下步履渐快,再逢陡坡,即纵身一掠,人专往热闹处寻去,孰料寻遍老松棋盘处,不见四海修仙客。
沿途冷清至此,喻炎自是调转身形,匆匆挑了一间气派精舍叩门,见无人应声,复换一间,仍旧人去楼空。
他这样来回奔忙,好不容易窥见一个万霞山外门弟子往此处行来,人精神一振,忙遥遥一拱手,上前招呼道:“有劳仙长,敢问山中有何大事,此间道友都去了何处?”
那外门弟子斜瞥一眼,瞧喻炎问得恭谨,倒也如实答道:“昨夜我宗门老祖梦得天启,只说今日机缘将至,有望请得仙鸾神凤,庇佑我万霞山三百余年。如今喜讯传开,众人恐怕都聚在侧峰,盼着老祖及早焚香祷祝,引来鸾凤呢!”
他说完之后,就见这陌生修士脸色煞白如纸,草草拱手行礼之后,未发一言,掉头即走,人免不得于心里腹谤了几句,方朝侧峰去也。
而山中各路散修,不分走卒巨擘,均同此人一般,鱼贯登上万霞山侧峰,唯恐迟去一瞬……放眼望去,竟只有喻炎半路折返。
他像是空手出门,堪堪发现遗落了什么巨宝,突然纵身疾驰,一路穿云破空,往自己落脚的寂寥小院全力掠去。
他耳边一时只剩下风声。是瑟瑟寒风,不住灌入耳中。
他眼里亦只看见这风声。是飒飒罡风,绞着他的干涩眼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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