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光换了一条腿屈起,心中百般躁闷,手指不自觉捏紧了一分。
掌中轻泡被他一握,骤然将那句话念了第二遍,那是故人强忍着哭声,断断续续道:“神仙老爷爷,请赐我……”
飞光猝不及防间,又听了一回,脸上慢慢浮起茫然之色。
他眼前倏地有一瞬模糊,慌得人连眨了几回眼。
他其实不怎么难过……只是看惯了一人佯狂,忽看到那人饮泣;受尽了一人调笑,忽听到那人哀求。
他并不是难过,只是忽地喘不上气来。
飞光伸手一拂,将最后几个泡影也一一送走,对着崩塌大半的迷阵,竭力去想那人如今的模样,脸皮怎样刀枪不入,最爱哪般狂诗浪词,如何笑着同他逗趣,片刻之后,吐息终于顺畅了几分。
但他眉间仍有郁色,总是禁不住去想喻炎是不是当真笑弯了眼,心里是不是也压着愁山闷海。
就在这个时候,洞外忽然传来重重的脚步声。
来人似是吓得不轻,疾行了一段,脚下猛地被石子一绊,好几步都走得跌跌撞撞,一度手脚并用,攀着尖锐山石,奋力朝洞里寻来。
那人一边走,一边高声唤飞光的名字。
他唤着:“飞光,外面、外面一下子塌了。飞光——”
那声音颤得厉害,晃晃荡荡飘进来,数息之后,说话的人才手撑石壁,满身尘土地走进洞里,走得上气不接下气,自己都吓红了眼眶。
飞光满脸愕然,一瞬不瞬地望着来人,不曾想到喻炎会在这个时候来。
那人在幻阵里困得太深了,只知按部就班地度日,一朝一朝消磨年光……自己等了他那么久,杀了那么多魑魅,喻炎形貌仍不见长大。
但他困得那般深,竟然也来了。挣脱浑浊的琐事,登上陆离的陡峰,一路闯到了自己面前。
飞光忍不住弯了弯眼睛。
小喻炎刚刚自豁然长空下,走进昏黑的洞里,双眼还难以视物,分辨不清飞光形貌。
他只得壮着胆子,迈着短腿,迟疑着往前挪着,慢慢停在化妖池前,而后伶仃地站在那里,半点不神气,半点不威风。
可他嘴上却道:“飞光,你莫怕……外面塌了,没人关着我了,我来救你出去。”
飞光看着喻炎虚张声势,竟忘了要回几句话。
喻炎眼前昏昏一片,只以为飞光依旧囚在血池里,受石壁崩塌之惊,受尘灰污身之苦,怕得满手凉汗,往前再迈了一步,脚下一软,堪堪站稳后,大声道:“我前几日便引气入体了,我来救你,我定能救你……飞光,你应我一声,你莫怕。”
飞光又禁不住弯了弯眼睛,长睫半掩着潋滟眸光。他于心里暗暗笑问:这地方要是真塌了,满壁血书符箓,地网天罗一般的铁索,你才引气入体,打算如何救我?
喻炎那头浑然不知,胡乱揉了揉眼睛,想将眼前景致看清几分,嘴里还在喃喃:“飞光,我来陪着你,我来陪着你了。”
飞光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原本拢入袖中的流萤之光,一时不慎,都飘飘荡荡掠了出来,照得身旁青莹莹一片,洞中猝然大亮。
等喻炎睁眼再看时,便正好与一人四目相对。
他意外看见池中空无一物,几处石壁崩塌,只有那一人安然无恙地坐在水边,长发散落,穿着青色的衣衫,袖上栖着青光萤火。
喻炎久久愣在那里,人仿佛被灼灼容光魇住了,被熠熠华彩晃昏了头,好不容易才张了张嘴,极小声地问:“大哥哥,你……你看到我家飞光了吗?”
那人似是不悦,脸上却微微泛起薄红。
喻炎只觉眼前这人极是眼熟,又定了定看了良久,嘴里突然“啊”了一声。
他眼里忽然落下泪来。
自己是见过这人的,在好几年前,在极冰冷的雪里,曾经见过这人一面。
喻炎慌忙拿手使劲揉了一把眼睛,嘴里欢声道:“原来是飞光你呀。”
他在这短短一瞬里,忘记了飞光恨他,只顾着大步大步朝飞光跑去,嘴里直道:“是因为这里塌了,飞光才能出来?幸好塌了——”
喻炎才走到半途,周边已有山石崩落,他听见石头崩落之声,吓得脸色大变,拿手死死护住了脑袋。
好在有人拉了他一把,将他拉进了自己怀中。
20
喻炎愣了一愣,人慢慢仰起头来,朝上方看去。
四目相对了许久,喻炎才敢确信是谁单手揽住了他。
他茫然问了句:“飞光,你方才……救了我?”
他只是这样一问,飞光就如同光天化日之下被人勾住手、硬唤作卿卿一般,身形也僵了,脸颊亦红了,长睫扑扇个不停。
看见飞光这样羞恼局促,喻炎反倒渐渐地缓过气来,人仿佛坐在柔软蔓草上,数着蔓草间星星点点的小花,四面八方都是湿润的冷香。
他像是生了病,手脚全没了力气;又像是前所未有的精气完足,恨不得去九霄揽月,去倒海翻江。
喻炎身上一阵热,一阵冷,不过是如光若电的一瞬,他已有万语千言想问。
他极小声地问:“飞光,外面山都塌了,天上破了好大一个洞,我们会死在这里吗?”
飞光双颊若烧,硬是侧着脸,看着别处,艰难回道:“这只是梦,塌了才好,塌了梦才会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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