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里,先帝咽气前宣告由太子继承大统。先帝前脚宣告天下,太子后脚就找到二皇子,讲述一番兄弟情深,痛陈自己自七岁以来就深受负冠之苦,名不副实难堪重任,甘愿让贤,只是父王去时已宣告天下,不愿让父王英名蒙羞,所以待他登基应了遗旨后即刻退位让贤,一来二皇子可以名正言顺地得到帝位,二来父王遗旨不致沦为笑话。壬琛若是愿意的话,他做的戏向来真假难辨,可不二皇子竟然信了他的那番鬼话,一踌躇犹豫便让他撑到我进宫。如今回想仍是觉得当年局势对我们这两个少年来说实在险峻,郑王燕王与二皇子及其外戚势力勾结,在东北引起战火拖住我的父王,随后郑王燕王领兵进京打算与二皇子一党里应外合拿下皇宫,扶持二皇子登基,幸好被先帝识破,但当时能解东北局势的只有我父王,先帝不得不派走父王,他们俩便不约而同将保护太子登基的重任交给了我。算来那年我十二,壬琛不过十岁。
太子与先帝看上去很相似,其实南辕北辙,就拿“忍”字来说,先帝的“忍”是忍辱负重的“忍”,而壬琛的“忍”是看上去忍让实际上正不动声色地蔫蔫儿使着坏。就算我曾经助他登上帝位,于他而言算是有恩,但我还是怕他,从心底里。
第4章
我听说,第二日早朝,皇上与大臣们讨论了季项请求更换主将一事,结论准,但是换谁,季项装作是随口一提,皇上就当他是随口一提,众大臣心领神会地直接忽视,他们讨论了一天,最后决定调正在岭南监军的秦广昭将军担任主将。
我趁皇帝退朝之前溜出皇后宫中,临走前做了几个奇丑无比的鬼脸,将两个小皇子吓得哇哇大哭,气得皇后不顾礼仪地朝我翻了两个白眼。
出宫后,我慢慢溜达回府,在府中晃荡一圈。校场还是父王在世时的布置只可惜空无一人,箭靶已经闲置数年,斧钺钩戬无人呵护已经开始生锈,马厩里关着几匹无精打采的瘦马,倒是野草芜杂生机勃勃地直冲云霄······待我清醒过来,发现自己正怒火冲天地指责年迈的管家,说他消极怠工、草包无能,镇远王府与荒郊野岭无异,地上乌压压跪了一片家奴侍卫,悲凉从脚底沁入骨髓升至头顶,如果当时出现一个能人异士,他肯定能看见我的脑袋顶上腾着森森寒气。那一刻起,我再也没有脸面安慰自己还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废人。
怒气来得虎头蛇尾,我意兴阑珊地挥退一干人等,无言看天,长叹一声,再无言看天,没看多久,夜幕四合。肃喜请我用膳,胡乱扒拉几口,我才发现堵住的不仅是胸口还有胃口,思来想去还是踢踏着去芹香楼找小四。
肃喜今夜特别安静,若是平时车轱辘话都得说上好几车,现在却在我身后装哑巴。到得芹香楼门口,我望着里面灯火通明欢声笑语,酒气脂粉气烟火气交织缠绕得难解难分,忽然间就兴致全无。离开芹香楼,漫无目的地逛了好大一阵子,肃喜才战战兢兢地问道:“爷,不去芹香楼了么?”
我懒洋洋地嗯一声。
“也好,免得皇上又召您进宫。”我正在心中感叹肃喜这小子一点儿眼色都不会看,看不出本王现在需要安静,他就又开口道:“您今日肯定不愿见皇上的,不派您去西北也就算了,怎么能派秦广昭去呢?当年就是他弹劾我们镇远王府独揽军权,还纠集一帮文臣,闹得您不得不分军权,最后连军职也辞了,在家中一呆就是七年。”
肃喜这小子真是无可救药,这话就算是私底下讲也得悄没声的,生怕被别人偷听,他倒好大街上怒气冲冲地倒豆子一样倒个干干净净。但我累了,不想讲话,就由他去,反正镇远王府的罪状比春天流浪狗身上的虱子还多。无意间瞥到一匹马系在淮河楼下的柳树上,那马鼻子里呼哧呼哧地喷着气,嘴巴里悠悠地嚼着草,最妙的是那一双眼居高临下地睥睨众生,一副舍我其谁的倨傲派头,我在心里头“嚯嚯”地好一阵惊叹,这世道连马都能这么神气。顿时,歹心犹如神旨般降临。我绕着马好几圈,神不知鬼不觉地解开缰绳,趁着肃喜这小子担忧周围指指点点的眼神时猝然翻身上马,那马果然是好马,立刻就如离弦之箭般飞射出去。一般骏马的脾气都不好,这匹也不例外,在初得自由的感激消失后,它就拼命地尥蹶子,我害怕它在城中生事,一顿鞭子将它抽出城,幸好城门还未关。
疾行到离离原上,人与马都逸兴高涨,我们在夜色里,不辨方向地狂奔。夜风呼呼地吹过耳际,秋天风凉更何况夜风,可我却热出一身汗,比起前年盛夏去七王侄府中吃天下盛名的蜀中辣汤锅时不知要酣畅淋漓多少倍,可惜小七这小子从小锦衣玉食娇矜得很,不懂我们这些粗人的乐趣。
我想起幼时在西北,第一次学骑术时,面对高我大半头的小马驹战战兢兢不敢上马,结果被我父王一顿鞭子抽上去了。事后,我哭哭啼啼地问替我上药的肃真——他是护卫我父王长大的近侍:“我是不是很丢父王的脸。”
“哪里会,偷偷告诉你小王爷,你父王第一次学骑马的时候,也不敢上马,死死攥着我的手,都给掐出血了。只是那个时候先帝和娴嫔娘娘都已经仙去,王爷没有人可以撒娇罢了。”
“那后来呢?父王上马了吗?”
“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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