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直不阿的道士再来重复。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断指之间,他双眼清透,还是那张对妖邪断罪问死的无私面孔,眼角眉梢,却是说不尽的温柔哀怜,“轮回去吧,人世太苦。”
11(七)上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断指之间,他双眼清透,还是那张对妖邪断罪问死的无私面孔,眼角眉梢,却是说不尽的温柔哀怜,“轮回去吧,人世太苦。”
上一回有人对他如此说话是什么时候?这样的眼神,这样的语气,这样灼热的掌心,寥寥八个字,一路从耳朵直直落进心底,如同他方才丢进湖里的胭脂盒一般,“咚”地一声轻响,泛开无数涟漪。心酸、委屈、悲伤、愤怒,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感全数被他短短的一句话唤醒,从内心最深处喷涌而上,却又全数被堵在了喉头。
你这冠冕堂皇的道士,你知道些什么!你又能体会多少?
许久许久,始终半垂着眼的鬼魅徐徐抬头,清秀俊逸的脸上一双饱含讥笑的眼:“我、不、愿、意。”
“从认识你到现在,我从未听你笑得如此开怀。”月上柳梢头,离姬坐在石亭外的柳树上“咯咯”娇笑。枝干弯曲的树木向着湖面平伸出一枝粗大的枝桠。穿了一身嫣红纱裙的女子惬意地半躺在上头,金红色的披帛自臂弯里滑落,和着身下的柳枝一起,在夜风里款款飘荡,“上一回你这么笑是什么时候?”
近来好像总有人在追问他的过去。韩蝉从袖中掏出一只竹蜻蜓丢进湖里:“在终南山,活着的时候。”
“为什么?”鲤鱼精好奇发问。
韩蝉摇头:“不记得了。”许是因为师兄说了个笑话,许是因为跟着师兄偷偷下山而没有被师父发现,也或许是因为,没什么事,单纯欢乐而已。时间太久,早就记不清了。
“死小鬼,说得好像你有多活泼讨喜似的。”她不信,不屑地扯了扯嘴角,波光流转,话语间几分回味,“同样是道士,还真是天差地别。那位道长,呵呵,看起来就不错。虽然性子木了些,可是他脱下外袍的样子……呵呵呵呵呵呵,真不错。”
涂满蔻丹的尖长指甲一寸寸抚过鲜红欲滴的唇,月光下的女妖猫一般眯起眼,媚眼如丝,妖冶不可方物:“若是能再会一会他,那么英俊的人……”
韩蝉不客气地打破她的憧憬:“你脸上的伤也不错。”
“住口!”离姬猛然变了脸,描画精致的面孔霎时扭曲。她急急抬手去捂颊边任凭浓妆艳抹也遮盖不了的淡红疤痕,刹那之间,美目一转,却又诡笑着将视线定在了韩蝉脸上,“死小鬼,差点又被你牵着鼻子走。”
她周身浓香扑鼻,形状完美的一双丹凤眼中几分得意,几分妖异:“那位道长喜欢你。而你……”
话尾被拖得很长,她好整以暇,嬉笑着看神色倏然紧绷的他。那晚她自始至终在湖下看得分明,傅长亭的道袍,韩蝉的记忆,他们交缠在一起的手。
韩蝉缓缓从袖间取出一只泥娃娃,抬手扔进湖里:“我师兄不喜欢你。”
离姬掩着嘴,又是一阵笑。她坐起身,两腿悬在是干下,跟着披帛与柳条一起摆动:“你动心了。我会如实禀报天师。”
“他不在乎。”
“他在乎。”
“他不在乎你。”韩蝉扶着石桌,端正地坐在亭下,斯文得像个前来游湖赏景的书生。转过头,他同情地看向她绝丽的容颜,“师兄不喜欢你。”
无数次,直白地、坦诚地、苦口婆心地,一次又一次,同她说了无数次。得到的却始终是她激烈而执拗的宣告:“他会的!他会喜欢我的!见过我的男人都会喜欢我,无一例外!”
“为什么?”韩蝉不解,单只因为他不曾被你的美貌诱惑?
这回轮到她来反问他:“那你呢?那道士做了什么?”
张口结舌,韩蝉默然了。
木道士什么都没做,一如既往弓着背,勤勤恳恳在货架前将杂乱无章的货物归置整理。
“这是什么?”他常常对架子上稀奇古怪的东西发问。
杏仁凑过去看了一眼:“雷兽的腿骨。”
傅长亭抿起嘴,把盒子凑到眼前仔细端详:“做什么用?”
“据说打雷的时候拿着它,可以引雷。”山楂从梦里醒来,伸个懒腰,再从账台上的盘子里抓一颗杨梅丢进嘴里,“其实没什么用。”
皱着脸再思索一阵,傅长亭摇摇头,又从架上抽出一个铁匣:“这是……”里头的东西同样古怪。
杏仁踮起脚探头看了看:“东海夔牛的耳朵。”
不等他追问,兔子往嘴里丢了颗杨梅,嚼得津津有味:“把它放到耳边,可以听到鼓声。”
傅长亭半信半疑,拿着牛耳慢慢往耳边送。还未听到鼓声,倒是内室里的韩蝉“噗嗤”一声笑了。
“假的。真的怎么可能在这儿。”山楂好心告诉他。慢悠悠从盘里挑了一颗最大的杨梅,狸猫的眼神里带着一丝轻蔑,“四个铜板的东西,能有什么用?”
大荒山中的绿草,无定河边的鹅软石,奈何桥下的黄泉水……鬼魅收进店里的东西几乎都是如此,听起来玄妙,却一无是处。傅长亭愈加不解,韩蝉如此用心地收藏这些,是想干什么?
疑惑地转过脸看向那藏蓝色的门帘,门帘的后的韩蝉也在看他。望见他脸上百般琢磨却始终不得其解的困惑表情,鬼魅心情大好,“噗嗤”又是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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