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对那面墙板厚的毛边纸发泄似的甩墨点子,到某天深夜她不知道从哪间仓库抢出来几颗人头。
你看见她拖着快成文物的雕塑架子一路腾着越过膝盖的灰尘飞扬而来,门一扣,把你锁进教学楼底下的那间不透风的小仓库。
又在每一个心血来潮的黄昏,提着铲子对着你的刚刚成型的人塑一通乱铲。
“重做吧。”
之后你才明白:你得益于她。
她用学校闲置的资源供养了你两年,当你终于有心主动把她连人带铲子的请进那间小仓库的时候。
她的回信:“刚结了个婚,忙完说。”
那时候的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她家楼下。
她呼哧呼哧的跑下楼,跟你指着她用十年的积蓄买下的房子。
“那层,你看见没,亮灯的。”她急乎的指给你看。
“噢。”
你抬头,整栋楼的屋子都是亮灯的。
“我结婚了。”
她抬腿大幅度的拍拍裤子上的灰尘。
“恭喜你”
“你们家你买房?”
你侧头问她。
“我一外地人。”她抬头冲着窗口的一个人影挥手:“要是别人赶我,去哪儿。”
“我丈夫。”
她拍拍你的肩,往上指。
头顶的路灯晃着你睁不开眼,你闭着眼睛坐下。
现在想起来,那时候,你是不是害怕一睁眼就流泪。
你们盘着腿坐在马路牙子上,半瓶酒她就倒了,你起身,对着楼上不知道哪盏灯挥挥手,拎着剩下的半瓶扬长而去。
“结束了。”
“她肯定发现自己搞错了,不知道怎么继续,干脆把自己交代出去。”
你歪歪倒倒的靠在离她一个拐角的柱子上,举起手,望着那双被她拔苗助长手指。
“改造失败。”
而现在,你望着它——苍白痉挛,慢慢回血的它。
分针还差最后十五度。
“去做自己的事情吧。”
你揉揉手指,脑子里回响着这句。
“我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你对着阴影里那人渐亮的黑影。
没有回响。
其实,她无需这样对你。
你于常人无异,而且碌碌无为。
☆、红(七)
人声褪去,最后一架飞机降落在偌大的停机坪上。
夜幕降临,机场在远离市区的郊外,城市在这时静极了。这块和遥远故土有着极大反差的土地,你等待着,踏上这块土地的那串脚步。
那封信的到来也寄来了你全新的生活,对于未来的规划,你几乎在它的背面画满了蓝图。
过去的都不再提,这一切总归是朝更好的地方奔去。
他的来到已经是生命赐予的最大的惊喜,之前的种种,不都是对于这份缺憾的弥补吗。
他来了,正正经经的来了,你再也不必偷着摸着暗中筹备。
那些你用窗帘阻挡的夜,你让自己闭上的不去看见的眼,你一半阳光一半阴影的生活,还有那见不得人的光天化日的,都结束了。
他来了,轻轻的挑开你的窗帘,他说:你看这夜,显得星星多明亮。
你轻轻的摸着小腹,那块空洞的、虚无的,你告诉它:“我们等到了。”
“猫儿。”
你远远的便看见他。
他的步履衣袖带来遥远故土的风,那是吹过你的发梢,翻过你的书页,拂过你青春里每一件关于成长秘密的风。
他远远的朝你招手,他的姿态,他的神色。
他的脚踩在古旧的大理石砖上,深厚石砖是和眼眸一样的颜色,它们深深的吞没着他的脚步,你倾泻的思念浪潮一般把他接纳到了面前,那颗心终于找到了归依。
你望着眼前的他,鼻子、头发、眼睛、耳朵,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他。
周围的一切都像被这石砖吸住了声响,此时你能感受到的除了这面前擒住你一切的眼眸,只有脚下的那有关于引力的存在。
两年的时光并没有带来疏离,他站在这里,就像站在那年的香樟树下。
湿润的气息包裹着你,像一片树叶对土的眷恋,你轻轻的,埋进他的怀里。
他新鲜的湿润木材气味,在这安静时分尤为明显。
你深深的嗅着那久远的,年轮一样团绕的思恋。
“我来了。”
你贴在他的耳边,听着他呼吸一般的吐字。
“你好吗。”
趴在他的肩头,你一字一顿的问。
这是你们第一次,在陌生人来往的地方拥抱。虽然这个时间段他们只是偶尔经过,飞行的疲倦也让他们不愿意花时间去注意这一对儿黑头发的男女。
但是这对你来说,很重要,这个迟到已久堂堂正正的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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