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辰禹从来不知道火也有声音,他五感似乎正纷纷退化,唯余听觉变得更为敏锐。慢慢地,大殿里静得只剩下两个人的吐纳。殿前北辰禹的呼吸急促短暂,另一头北辰胤的呼吸轻捷绵长。两道呼吸渐渐错落交织在一起,宛如纠结难解的两条烛芯,在北辰禹耳鼓处回荡缠绕,分不清彼此。正在这个时候,他听见北辰胤莫名其妙地开口说道:“两年不见,二哥竟是清减了不少。”
北辰禹苦笑,仍是倚着案几站立:“朕本已不久于世,你必是知晓的——此番又是何必。”
他似乎听见北辰胤轻笑了一下,无法确定是不是自己的想象。接下来,北辰胤用一种几乎是轻快的语调说:“你料不到?”
“朕料不到。”北辰禹承认道。他开口的时候,一股更深更汹涌的寒意涌上来,几乎让他牙关战栗。烛火熊熊的大殿里仿佛一下子失却了温度,每一次呼吸入口的都好像凛冽寒风。
他知道自己输了,却还是想要明白输在了哪里——当年决定将北辰胤遣去边关,他自然考虑过放虎归山的可能。北辰胤虽然领命戍边,却只得两小队禁卫军士随身,抵达边关之后,亲军将士又被当地驻将以种种理由调离身边。边关重地,虽然不比皇城处处暗桩眼线,却也有不少北辰禹的亲信,随时留意北辰胤的举动。北辰禹原来所担心的,是北辰胤在边关收拢人心拥兵自重,或是联络江湖人士暗中发展绿林势力,甚至在时机成熟后起兵叛乱。他安插在边关的部署虽然无法对北辰胤贴身监视,却对军中动向了若指掌,绝不给北辰胤私自调军遣将的机会。北辰禹本以为这样一来,便可完全牵制住北辰胤的动作,却不料他竟然单身一人自边关潜回皇城,还冒这么大的风险,在茶中下入极易被觉察的牵机毒药。
北辰禹不是没有想过,以北辰胤的手段武功,若要寻一替身在边关拖延数日,孤身入宫行刺,那简直如同探囊取物般轻易——只是他一直认为以北辰胤的冷静同智慧,决不会冒险行此只为一时泄愤、却无任何后续好处的蠢事——纵然北辰胤能杀了他,其后也会有元凰继位;即便再退一步,北辰胤又对元凰下了杀手,亦还有伯英仲远两兄弟是太子顺位。千算万算,要想用暗杀这种方法在神不知鬼不觉间得到皇位,在北辰胤而言绝对是无法达成的期望。他若想要掌有天下,除了大大方方的兵变,并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然而如今的北辰胤,偏偏就做了这一件北辰禹以为他绝对不屑为之的“蠢事”。北辰禹努力克制住身上同丝茧一样重重包裹起来的寒意,用仅剩的理智思考:“朕料不到——杀了朕,尚有元凰;杀了元凰,尚有伯英——既不是为了皇位……”王者呢喃着,呓语般的猜测他从来也看不透的,北辰胤的心:“你,竟恨朕至此?”
北辰胤没想过要回答北辰禹的问题,他本来以为自己只会站在这个男人面前,静静看他倒下。当北辰禹这样问他的时候,王者昔日挺拔的身体尚未完全站直,仍是伛偻着半扶着案几,他抬起头来看着北辰胤,鬓角的雪丝在烛光反射下格外明显。这样的神情让北辰胤想起曾经那么疼爱欣赏他,却为了北嵎安定而不愿把皇位传给他的先皇。先皇驾崩那年,他正得十六岁年纪。先皇把他唤入寝宫,勉力支起身来,曾经充满慈爱无奈的眼睛变得昏黄混浊,却还是不错神地注视着他。他在床沿来来回回地摸索着,怎么也碰不到孩子的手,最后还是北辰胤伸手过去,握住了父皇。先皇还当他是小孩子一般,紧紧拉住他,絮絮嘱咐道:“朕知道,朕是委屈了你……新皇登基后,你们便是君臣,明白么?——以往做兄弟的时候,任性胡闹,哥哥们会让着你。做了君臣,便万万不能了……胤儿,你可明白?”
其实北辰胤自小懂得谦恭忍让,莫说任性胡闹,便是公然同哥哥们意见相左的时候都很少有。他听先皇这般说着,并不辩解,只是点点头,认真应了一声。先皇听见他答应,松了一口气,握着他的手放缓了力道,身子慢慢滑回榻上。少年乖巧地靠在床边,没有惧怕离开的意思。先皇的眼睛半张半合,再无法将视线凝聚在幼子日渐清俊的脸庞上。他确定自己还握有孩子的手,轻轻地再次开口:“朕不放心把天下交给你,你怪朕吗……”
“不怪。”少年北辰胤迅速坚定地回答,“长幼有序,儿臣从不怪父皇。”
北辰胤不知道父皇是否还能听见他的回答,他见父皇无力地垂下眼睛,胸口的起伏逐渐平息,他明白父皇大限已到,一声不吭地跪在榻前任他攥着自己的手。那只曾蹭过他脸蛋的粗糙大手徒劳地曲了曲,想要把孩子的手握得再紧一点,最终失却了温度僵硬成一个苍凉尴尬的弧形。在御医们奔走相告慌乱成一片的喊声中,北辰胤清晰地听到父皇最后其若游丝的词句吞吐:“……不放心将天下交给你……如今却叫朕……如何放心舍下你……”
少年时候的场景同眼前的大殿迅速重合,北辰胤看着面前勉强支撑的兄长,想起先皇也曾在同一架桌案上审阅奏折。他的心猛地没有防备的柔软下来,将目光从北辰禹身上移走。
北辰禹对元凰的喜欢疼爱,并不比自己来得少,他都一一看在眼里。当北辰禹痛下决心要扶伯英为太子的时候,也许正是怀着当年先皇对自己那种无以排解的矛盾同痛心。他当日将元凰换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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