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媚生出了傅宅,乘轿到前门廊坊头条珠宝市取了定做的珠环首饰,又亲自去买了四样好酒,这才摇摇摆摆地回到她的顾园。她还没下轿,就从轿侧小窗上看见丈夫正立在大门前送客,客人骑马离去,还转身向龚鼎孳拱手致意。
“啊,夫人回来了。〃见顾媚生掀帘下轿,龚鼎孳抚着开始花白的胡须笑逐颜开,夫妇俩相随着同回后堂,一路上龚鼎孳就没有停嘴,那万分体贴的口气全然象是对待一个娇宠惯了的女孩子……这是老夫少妻常有的现象:“累坏了吧?口渴吗?饿不饿?快到家躺一躺,洗洗干净,我给你预备下了你爱吃的烧鸭……”顾媚生瞟了丈夫一眼,鼻子里哼一声:“就是烧鸭?〃龚鼎孳连忙笑道:“哪里会忘呢?炸骨头要热吃才又酥又香,我早叫人备好了料,只等你一声吩咐就开炸。〃见顾媚生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笑了,龚鼎孳轻轻吁了口气。顾媚生最爱把鸭骨头炸得又焦又脆,就着下酒,嚼得咔嘣咔嘣响。
回到寝室,顾媚生并不肯躺下休息,拿出从珠宝市取回的玉钗金簪珠环,对镜打扮。她已经三十五岁了,看上去还很年轻,一双横波欲流的眼睛亮闪闪的,在镜中与金玉珠宝争辉,引得龚鼎孳俯在她耳边笑道:“横波真乃天人,鼎孳如此艳福,不知哪世修来!〃顾媚生抿嘴一笑,瞪了丈夫一眼,突然兴奋起来,猛地站起身说:“你等一等,别进来!〃她很灵活地一扭身,闪进寝室一侧的小屋,那是她梳妆更衣的地方。龚鼎孳笑笑,不觉心旌荡漾:有这样一个尤物伴在身旁,虽死何憾?他醉迷迷地微微阖上了眼皮。
“喂,看我呀!〃顾媚生娇媚的声音里分明有一股自骄自矜。龚鼎孳一睁眼便不得不连连眨动,眼前的人儿太光彩眩目了:云髻高耸,双头凤钗左右贯穿;光灿灿的金步摇缀着点点水钻,垂向前额,垂向双耳和双肩,仿佛闪烁在乌云间的星光;点蓝点翠的银饰珠花,恰到好处地衬出黑亮的柔发和俊俏的脸;月白小缎袄外,披了一幅湖蓝色绣着云水潇湘图的云肩,一颗鲜红的宝石领扣在下颏那儿闪光;玉色罗裙高系至腰上,长拖到地,鲜艳的裙带上系着翡翠九龙珮和羊脂白玉环;长长的、轻飘飘的帛带披在双肩,垂向身后,更映出那潇洒出尘的婀娜风姿。龚鼎孳忍不住喝采:“极妙!极妙!宛如二十年前初见君!岁月催人老,独独对你留情……”他心里忽然〃格登〃一跳,住了声。因为他认出来了,这是前朝末年最时兴的装束……满心骄傲的顾媚生并不理会丈夫情绪上的微妙变化,一转身,迈着早年在舞台上练就的〃水上飘〃的台步,又飘回她的小屋。再出来时,已换了另一副行头:鬓角抿得油光水滑,头上的高髻不见了,头发全梳到脑后,做成两个短燕尾;戴着金丝点翠的发箍,两边各c一朵拳头大的朱红娟花;耳戴三孔三坠的金环;身穿长及脚背的宽大氅衣,银红的底色上绣了八团翠黄的秋菊图案,周身镶宽白缎绣花边,外压狭花绦子;脖子上围一条长及衣裾的雪青绸巾;衣裙下露出一双金钱绣云头的高底花盆鞋;右手拿着乌木细长杆烟袋,铜烟锅,杆上坠着红缨,左手拿一只钿子。……这是目下时兴的满洲贵妇出门作客的打扮。
龚鼎孳被眼前这五颜六色的一团刺得眼花,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言不由衷地称赞道:“好!洒脱,大方!〃顾媚生笑了,把手中的钿子……那个嵌了翡翠、碧玉、东珠的贵族妇女的头饰……戴到了头上,得意地问:“如何?这钿子,听那珠宝商家说,是宫里最时兴的样子哩!〃龚鼎孳勉强笑道:“果然华贵,非同一般。不过戴上钿子,这一身衣裳就太寒酸了,须穿朝服礼服才配……”说着说着,他走神了,声音越来越轻,后来竟瞪着眼睛呆在那儿。
搔首弄姿的顾媚生还转着身子问:“我穿哪一身好看?汉装还是满服?〃她听不到丈夫回答,才转过身来,一见他那副样子,顿时败了兴头。近些日子他常常这样,顾媚生认为这是他开始衰老的最早象征,不由得心头火气,那张粉面胭脂脸,直如窗上的竹梗说摔便摔了下来,说话也不自觉地变成地地道道的苏白:“呆鹅头!6浅粤伺霜?5d簦坎擞吐橛停侬倒寻一件由头好啵?uu︽苤逯迕纪罚顺手拉过一张椅子坐下,闷闷不乐地说:“谁料到许巨源那个狂生,本科竟能中呢?u嗣纳不作声了g镢前穹10螅她已不止一次听丈夫说这句话了,有时愤概,有时恼火,今天这种口气倒是第一次听到k略一思索,便明白了,正是她任情改装取乐,使他回想起三年前看戏受辱的痛苦k能说什么呢?当时她不是也大哭出声,脸上5眨背沟淋汗的吗?不过她终究是女人,事随境莂不大在意k想到年过半百的丈夫,心头还有那么深的怨毒!她收起横眉怒目,打叠起一片温柔,软声说:“本科考官弊端百出,他侥幸得中,未必有真才……““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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