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我下来吧,都四个时辰了。我好了,让我自己走。她恳求道。
别闹了。北雁紧咬牙根说。你脚板上生的水泡全磨破了吧。
可她自己也腿脚酸软,留了许多汗。
放我下来!良兰开始轻捶她的后背。
北雁喝道:别闹!等见到阿枝师兄,让他背你,我就再不管你了!
不识念叨,阿枝师兄还就真来了。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只听得中气十足的清朗嗓音,喊,小北雁,又长高了一大截呀!
盘山小道上,年轻男子拄一根枯枝作拐杖,闲庭信步地走,旁边一位面色阴郁的中年人如影随行。
良兰轻呼:啊,那是……
是阿枝师兄。北雁道。
不是神仙。她补充一句。
良兰虽然傻呵呵分不清楚,好歹也能分辨出对方是不是神仙。乌枝生得浓眉大眼,十分好看,却是凡夫俗子的好看,与不往师父超脱世外的气质有天壤之别。
乌枝明摆着是中原人,而身边穿紫色长衫的,十有八九是南疆面孔。那人可不面善,尤其当乌枝从北雁怀里接过良兰,他脸色沉得能挤出水来。
乌枝对同伴的冷漠熟视无睹,他一边抱着良兰,一边嬉笑同北雁打趣,上山下坡如履平地,走在行伍的最前头。
郢先生,追随他的南疆人,则拄着他的枯杈拐杖,压在一行人的最后头。
这人究竟姓甚名谁,良兰也不知道,便跟着北雁和乌枝唤他作郢先生。
不多久,乌枝和良兰就聒噪开了。乌枝博闻强记,而良兰少见多怪,两人都好讲话,讲个没完,像是要用闲话把十万大山的沟壑都填满。北雁和郢先生不约而同与他们拉开了距离。
乌枝也偶尔回头与北雁交谈几番,无外乎某某师兄最近可好,某某师叔最近可好,某某师妹最近可好,诸如此类家长里短的惦记。
阿风最近可是好些?乌枝试探着问。
北雁神情稍显紧绷,答,尚可。
乌枝罕见地正色道,病没有恶化,便是好。
北雁一愣。遂即低下头,说,他近来已记不得什么事了,只朦朦胧胧认得我和爹娘。
【离乡】
乌枝和郢先生送她们至一处深谷。
这里就不是我族的领土了。郢先生告诫。地势险恶,多虫蛇毒物,你们多加小心。
北雁良兰谢过他和乌枝,与二位向导就此别过。
北雁冲乌枝抱一抱拳,要他保重。乌枝还了礼,祝她走运。师兄妹中谁也无法笃定下次再见将以何为期。
等乌枝和郢先生消失在视野外,良兰才敢向北雁提问。
阿枝师兄是中原来的吧?
北雁不置可否。
为何背井离乡、定居南疆?
北雁说,这便牵扯到一宗旧闻。
约莫八九年前,乌枝在江北武林混出些名堂,勉强能算作一位快意江湖的少侠。然而他莫名其妙地为救一名南疆巫师,牵扯进朝廷的混账事端,险些丧命。所幸他莫名其妙地为善人所救,伤愈不过半年,鬼迷心窍似的,叛出师门,跟着巫师回南疆种菜养老去了。
良兰听过,霎时对乌枝心生敬佩。
她少年时代被迫流浪在外,上下求索,而乌枝却是自发地、义无反顾地追随别人,离开自己的家乡。乌枝是要有莫大的决绝与勇气,才选择面对落叶风飘絮、浮沉雨打萍的孤寂。当他一个头磕在地上,与师长、与朋友、与旧日情分恩断义绝时,他想过死后无法魂归故里的悲伤吗?
她忘了以前谁告诉她的,人这一辈子,想的都是回家。
北雁递给她一根断崖边的藤条。下去吧。她说。别胡乱操心了,阿枝师兄现在过得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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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这一辈子,想的都是回家。”化用自p大的《有匪》。
【良兰】
良兰理解北雁不能理解离乡之苦楚。虽然北雁一人一刀入江湖,摸爬滚打走南闯北,但她还算不上真正的漂泊。北雁的潜意识里是明白的,在江南水道纵横的小镇旁,阡陌交通的小山上,她的家永远都给予她庇荫;家里有父母和阿风,随时都等待她回去。
而良兰,从十岁起,于巷口吆喝叫卖,于桥洞下浣衣,于炉灶旁切菜生火,于街边乞讨。在此期间,她曾号啕大哭,也曾无数次将陌生人错认为父母,不管不顾地喊一声爹和娘。
有道是父母在,不远游。若能自主抉择,她宁愿不作这远游。
月是故乡明。个中滋味,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北雁】
北雁攀援藤条,顺岩壁向下滑落。良兰与她同步落地。良兰的脸浸泡在岩石阴影里,明明灭灭,似乎多了几分坚毅。
直到刚才,她都觉得良兰有些单根筋的傻愣与不谙世事的天真,像过去的自己。然平心而论,她北雁现在又能圆滑老成到哪里去?只不过阿风的病磨去了她的天真而已。
北雁原来是家里头公认的小傻丫头。她年纪不小了。她脑筋直来直去的,有几道横七竖八的心思,分给人情世故一点点,分给功夫一点点,分给爹娘小弟一点点。
她年纪不小了,可她爹还愿意惯着她,一厢情愿地叫她小傻丫头。也许他希望她一直傻着,除了练功夫什么都不懂。
走在街上遇见良兰以前,北雁一直觉得自己是顶傻的小丫头,这辈子也别想嫁意中人、好郎君。遇见良兰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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