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宗回刚才是气血上头,照着往常的心性发作了出来,心中懊悔自己的鲁莽,此处虽不是宫里,但座上皆是朝中重臣,众目环伺之下,哪里容他撒野,本想借着机会给自己长脸,让几位重臣留些好印象,这下全打了水漂。
克里斯自然不会给他好脸,斥道:“你自己没本事,凭什么拿女人出气!”
向宗回何曾被人这样指着鼻子骂了,被这劈头盖脸的一句,堵的面红耳赤,哑口无言。
曹偕微微一愣,他倒没想到蓝元霄会骂得如此直白,但此刻却觉得心里非常受用。他瞥了一眼宇文之邵,脸上略带一丝自得的笑意,仿佛在说,看吧不愧是我曹偕的朋友。
宇文之邵不禁莞尔,心道这二位倒真是“志同道合”。
克里斯二话不说走进纱帐,那恋懿果然摔倒在地,手指受了伤,流了血。克里斯知道弹琴的人最怕手指受伤,立刻蹲下身,拿起她的手指查看,发现只是皮肉伤,没伤到骨头。
向宗回真没丢过这样的人,受过这样的气,正要发作,可细细一想眼前这人能当这几位朝中重臣的面与自己叫板,一时间竟没了底气,期期艾艾的问道:“你……你是谁啊?”
克里斯一声冷哼道:“我是谁不重要!”
她扶起女子,然后转身冷冷的看着向宗回。
众人看这宦官盯着向宗回的视线带着一股威压之势,这种气势不自觉的让人敛声屏气,但人人心里都在问,这到底是谁?
曾公亮、司马光几人也是面面相觑,宫中无论哪个大阉也不敢如此与皇后的亲弟弟这么针锋相对,即便是蓝元震本人也不会如此。
而就在此时,克里斯开口了。
“官家今日让我查访京师风气是否败坏,我回去可要回话,这败坏风气的第一人就是向大国舅爷!”
克里斯一开口就把皇帝抬出来了,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谁都受不了啊。
向宗回立刻回嘴道:“我没有!”
“没有?你仗势欺人,欺负一介弱女子。”
“她一介贱籍竟敢耻笑于我……”
克里斯打断他道:“你生而富贵,财货足用而轻用,轻用而侈泰;你父亲宠你,姐姐惯你,你却愈加骄恣跋扈。官家令我查访京中权贵是否器皿衣服穷於侈丽,车马宫室过於轨制,你向氏便是那带头之人。可知你一次用膳一道菜就价格不菲,少则也要几百两银子了,足够寻常百姓一家毕生所需。作为外戚身份尊贵,你姐姐为后,官家赐宅,可是向家圈地欲建新宅到底有多穷极奢侈,有多超于轨制,不用我一一细说了吧?”
她话中许多关于向家的细节都是听雨阁册子上所载,而说到激愤处,她又想起了今天皇帝让她读的奏折,里面的话她想也没想就用上了。缓了口气,她又接着说。
“美人焚香弄琴,为你食色添香,你不但不尊重,反倒拿她出气,你骂她是贱籍,可曾想过好端端的良家女子,何以来这酒楼卖艺,莫不是被逼得走投无路,谁愿意来侍奉你这样的?往常你身边所聚皆是些不励名节而以势利离合的小人,奸声乱色盈溢耳目,还敢说你没败坏王都风气?”
纱帐后,恋懿听这人道尽自己身世,还为自己打抱不平,心中一片凄苦,不禁暗自落泪。
向宗回则吓得退了一步,脸色变得极其苍白,嘴唇哆嗦着半天诺诺不能语。
克里斯说完畅快的吐了一口气,却发现四周静寂无声。
学子们的表情皆有不同,却是同样的反应,盯着她不发寸语,因为她话语犀利,惊世骇俗,其中道理却是振聋发聩,引人深思。
几位大人脸色黯然,神情晦涩,蓝元霄竟然明摆着说了自己是皇帝的耳目,何其大胆,何其放肆。然而他的话却字字在理,并无偏颇,在座诸位惊异之外也不乏赞许之意。
曹偕气定神闲,心情大好。
宇文之邵目光炯炯的望向她,因为刚才蓝元霄所用支言片句,明明是自己奏折里的内容,一时间如坠五里雾,难以判断蓝元霄这番话的真实用意。
这里既不是衙门审案,也不是庙堂问罪,众位大人碍于向宗回的身份也不便当场训斥,更不好调解,一时场面非常尴尬。
克里斯一看该说的也说完了,走到曹偕跟前,朗然一笑:“曹大哥,我还有差事在身,先走一步!改日再一起喝酒!”
曹偕只是点点头,说罢克里斯转身便离开了雅间,而唐平也默默地跟在她后面出了遇仙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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