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发剃得很短,几乎露出青色的头皮。
眉头那道疤还在,他习惯性地抬手挠它,几乎和她记忆中的轮廓一模一样,然而他的左眼毁了,很明显带着义眼,没有一丝光彩。
他还是那样站着,微微弓着背看她,“唔,早知道是你。”
他漫不经心,不想她辗转反复,这感觉比厌恶、痛恨或逃避更让人愤怒。
余乔已经过了大悲大痛的时候,此刻面对他时,她的心情远比想象中平静。她仍然爱他,但这份爱被迫掺杂了太多额外的感情。
当然,也许还有恨,但这种被辜负之后的恨意无法改变她,也无法驱动她去伤害或责怪对面这个似曾相识却陌生到令人恐惧的人。
陈继川或者余乔,余乔或者陈继川,都已经是遥远到难以勾起回忆的名字了。
他们都是全新的自我,是时间作梗,明明是一步之遥也隔出深渊鸿沟。
余乔开口了,她的第一句话是,“该怎么称呼?”
他无所谓地笑,“季川,伯仲叔季的季,山川河流的川。”
她笑不出来。
她企图牵一牵嘴角,学习他将这一切都当成过眼烟云一笑置之,然而她办不到,她还是软弱地流下了眼泪,用压抑的哭声宣泄着她被彻底辜负的情感。
他看着她,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他们之间只隔着一只红漆木茶几,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再难逾越。
她很快停下,深呼吸,擦干泪,“我看了那段录像——”
“噢。”
“郑警官跟我说,发现你的时候你身上都烂了。”
“嘁,他还挺能扯的。”
“陈继川——”
他提醒她,“叫错了。”
余乔认为自己产生错觉,难以想象怎么会有人冷酷到这种程度。
她固执地一个字不改,“陈继川,你为什么在这儿?”
他低头,挠了挠眉上的疤,再抬头,看着她一阵笑,“唉,早没跟你说,一开始就堕落了,完事儿之后被强押在这儿,没办法。”
“我不信。”
陈继川往单人沙发上一坐,摊手说:“事实就那样,不信我也没办法。”
她忍着忍着,忍得声音都在颤,“为什么不和我说?”
“事情完了,咱们俩再凑一起也没劲,反正睡都睡了,你不会真的指望我负责吧?”
“我不懂。”她向后退一步,靠在书桌旁,“为什么要说这些伤人的话,我们明明……”
陈继川侧过头望窗外,避开她眼底被打碎的光。“就实事求是,你要说伤了你的心,我也没办法。大家都是成年人,我以为你都懂……”
“我懂什么?我该懂什么?”她突然拔高音调,冲上前质问他,“陈继川,我和你之间究竟算什么?”
陈继川说:“还能是什么?无非是yī_yè_qíng呗。”
她给了他一巴掌,打歪了他的脸,令他用左半边脸上死板呆滞的眼睛对着她,也令她心中一阵剧痛。
她下意识地伸出打到发麻的右手去碰他的脸,却被他一偏头躲开。
他说:“就算我对不起你,今天我什么样你也看见了,我还不起。余乔,遇上我,你就当自己倒霉吧。”
他摸了摸嘴角,活动活动脸部肌肉,站起来,“差不多得了,我们的事到今天也算有个了结,别来找我,再找我就得申请局里保护。”
“什么保护?又派个人跟我说陈继川英勇牺牲,你节哀顺变吗?”
“这次不会。”他拉开门,“这次死的是季川,跟你嘴里的陈继川一毛钱关系没有。”
门关了,又是冰冷的囚牢一样的房间。
他走得干净利落,就像上一次一样,半点留恋都没有。
从前仿佛是她一厢情愿独自撑起的梦,经不起打扰,一碰就碎。
余乔慢慢坐下来,就在他离开的位置,她身体向前,双手撑住额头,想哭哭不出来,想恨也没有道理,哀莫大于心死,大约就是这个意思。
一把尖刀刺进她胸腔一通乱搅,疼痛让人崩溃,也让人清醒。
这感觉十分熟悉,三年前的噩梦再度上演,她在阴冷潮湿的房间内,几乎疼得晕厥。
下雨了。
她走出勒戒所的铁闸门,小曼的车停在不远处,她端着奶茶,正在嚼珍珠果。
余乔带着满身水汽上车,几乎是瘫倒在副驾驶座上。
小曼瞪着她,想问,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好咕噜咕噜吸奶茶,配着窗外的雨声,倒像是一幕滑稽戏。
“我打他了。”余乔闭着眼说,“我给了他一耳光。”
小曼咬着吸管皱眉头,“那王八蛋又干什么了?把你气得动手。”
余乔说:“没什么,大概意思就是想分手吧,以后各走各路,两不相欠。”
“我日呢,真是个24k金纯傻逼,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她一秒就炸,炸完之后还有点理智,“是不是……不想拖累你?”
“可能吧。”余乔握了握右手,感觉扇耳光的痛感似乎还在,她有多爱他,就用了多大力气,“我想找田一峰问问。”
“行啊,我开车领你去。”
“不知道他肯不肯说……”
“肯定说!”
余乔狐疑地看着小曼,过了好一会儿才支支吾吾说,“我刚接他电话,正好吵了一架,我一时着急就跟他说……说你为了陈继川吞过安眠药,他们要再敢乱搞,真不怕你再死一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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