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经常干这样的事。”
“什么事?”
“在晚上开快车上山,然后开到一半,再折回来,所以一次也没真正上去过。”
“没有很想念他?”
“谁?”
“你爸,你曾说过他葬在这里。”
“哧……”卫靳笑得狡黠无比,“我当初骗你的,你还真信啊?都不知道是谁的人,我怎么知道他现在死在哪里,那上面睡着的是我妈,你最鄙视的这双眼睛,可都是遗传自她。”
话题到这里似乎是打开了,却又好像进入了死胡同,景夜好几次开口想把谈话深入下去,都感到困难,最后只好打了个呵欠:“我困了,到了市区就把我丢在上次你接我的地方,离家出走这么久,我也该回家了。”
“哦,好。”卫靳先是一愣,而后会心地笑了。多么残酷却也多么温柔的拒绝,他小心试探着与她分享他的过去,她却选择云淡风轻地一语带过。
车继续前行,卫靳用眼角的余光瞥了景夜一眼,才发现她真的睡着了。
晚安,他在心中对她说。
8
卫靳的车离开后,景夜开始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她早在离开程屿那里时便把手机关了。因为知道他会满世界地找她,然而她此刻最不愿见到的,恰好正是他。
景夜随便找了一家通宵营业的快餐店,进去点了一份套餐,坐在角落的位置静静地吃起来。
她的内心十分镇定,在睡足吃饱后,面对短暂生命里最大的一场豪赌,她再也不感到恐慌,因为曾经无法释怀的,已经被割舍。
景夜记得曾看过这样的说法,说钻石会在实验室的高温光束中分解,成为碳原子。她无法目击钻石成灰的过程,却知道结果并无分别,一切到最后,不过是尘归尘土归土。
所以她不怕。
景夜用街口的投币电话给程颢洋打电话,至于这个私人号码是如何拿到的……景夜摇摇头,一咬牙,决定不再去想。
程颢洋的声音一如既往令人恨得牙痒,景夜深呼吸再三,才能平静地说话:“我们再谈个条件吧?这次你一定满意。”
街角有流浪艺人在唱情歌,歌里唱,“在无关紧要的场合,都会想起这首歌,因为你曾经哼唱着”,听上去多么平淡无奇的句子,却莫名触动了她的神经末梢。
为什么只有在无关紧要的场合,才会想起这首歌?因为生命中至关重要的时刻,你已经不会再陪我度过。
景夜下意识地紧了紧身上的外套,将关机已久的手机摸了出来,按下了开机键。
电话响起的那一刻,展戍的红酒已开到第二瓶,可他却少有的越喝越清醒。并没有懊悔当时没有追出去,因为那一刻,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更何况是去面对她。
铃声依旧在沙发的凹陷处锲而不舍地响着,展戍却仿佛陷入了什么重要的回忆里,猛地从沙发上起身。
那块摔坏的玉已经跟随他很多年了,不能说是身体的一部分血肉,至少等同于胎记。他对着镜中的那块玉凝视许久,却始终没有摘下它的勇气。
谁可以除去生命最初的烙印?就算觉得生命已洗牌切牌一切重来,就算知道往后的十年、二十年、三十年都跟她再无关系。
景夜推开房门时,展戍已倒在沙发上睡着了。空气里还残留着淡淡的酒味,她看了一眼熟睡的展戍,默默地开始收拾起桌子上的空瓶和酒杯。
当自己的手被展戍握住的时候,景夜本能地往后退了一小步,她抬起头看展戍,眼神中带着惊恐。
她的表情令展戍觉得歉疚,无言中,主动收回了自己的手。一点也不意外,他又开始感到棘手,他根本不知道如何以一种对等的姿态与她交流。
这么多年了,他得到的不仅仅是知识、财富、名誉这些可以衬托他人生的东西,他得到的,还有如何去爱人的方法。过去的他自负也自私,只知道一味地掠夺,从没有倾听过那人的声音。
他还记得她对他的诅咒,在一切走到无可扭转的局面时,她对他说了最恶毒的话——你永远不会幸福。
其实当年他是完全不信的,然而这么多日子走过来,尽管不愿承认,他却已开始畏惧,如果她说的都一一应验了怎么办?
他的第二场爱情来得这样凶猛而荒谬,他冲动地吻了景夜。除了那不可避免的负罪感,他必须承认,内心还是有一股期待在涌动——他究竟还有没有幸福的可能?
在展戍收回手后,景夜陷入了漫长的沉默之中,良久,她终于缓缓抬起头,看着对面局促不安的展戍说:“给我时间。”
四个字,足以让展戍暂且放下一颗悬着的心,他们都需要时间,去选择今后的路。思及此,他如蒙大赦,整个人也为之一振:“好,那我先换衣服去公司。”
展戍离开时是上午九点,看得出他心情不错,景夜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电梯里,才折回去给程屿回电话:“我们见一面吧。”
街上人来人往,并没有谁因为自己的悲伤和喜悦显得与众不同。景夜望着朝这边奔跑过来的程屿,心中酸涩无比。
这一生,走过千万年无法消散的寂寞烟云,你信不信世界上仍有那么一个人,等你在时间尽头?
这一次,她信,可她却再无法回头。
就像雪并不一定因为天黑而停下它们的脚步,雪一样来到世间,绽放片刻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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