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后悔吗?”莲信的声音有些颤抖。
陆风渺见她此状亦是不忍,却是哑声道:“若是故地重演,我亦会如此。”
“你太狠了。”
陆风渺终于陷入了沉默。
“对自己,对别人,都太狠了。”莲信转身要走,却被陆风渺拉进了怀里。
他的胸膛如此温暖坚实,她却是觉得冷。
她的意识微微融化,似乎转瞬间,她发觉自己已不在那秦广王殿了,周身猩红一片,百里曼珠沙华望不到边际。
她伏在陆风渺的肩头,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齐腰的曼珠沙华妖娆血染,纤细花蕊尽态极妍。
她的泪到底还是滴了下来,洇透进了陆风渺的衣服。
“莲信,别哭。”陆风渺的手覆在莲信背上,他能感觉到莲信的颤抖。
莲信也不明白自己为何是这般心情,是嫉妒,是含恨,是落寞,或者,为雪染感到悲伤?
她似乎是台下看戏入迷了的痴人,竟把他人的故事,套在了自己身上。
“我很莫名其妙吧。”
她背上的手轻抚至肩头,扶着莲信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
那双似乎万古无波的眸子透着寒光,映进了大片血红花海,还有她白得近乎透明的面孔。
他的声音似乎轻柔到了极点:“无论发生了什么,你要相信我。”
莲信怔怔看着他。面前这个男人,似乎是要她命的鸩酒,他抵在她的唇边是,似乎注定要她含泪一饮而尽,然后再去忍受那撕心裂肺的苦痛。
“雪染难道之前不信任你吗。”
陆风渺脸色一白,阖了眼眸:“你想听个故事吗。”他的声音很低,滑动的喉结隐没掉了血色。
莲信随手压倒了一片曼珠沙华,抱膝坐在了伏倒在地的杆子上:“你说罢。”
淡淡阴翳雾气覆在妖娆的曼珠沙华之上,极遥远处的枉死城中传来的鬼哭声星星点点。阴风拂过花海卷起花浪,沙沙的花朵相碰之声。
露水湿润了二人衣襟。
陆风渺的话语似乎成了这天地间唯一的声音。低沉,安忍。
故事历经了千年时光洗礼,一遍又一遍含着血腥的回忆将它覆上了一层瑰丽的圆润包浆。他总是想着这个故事,似乎这故事说得也是他自己。
这是一个关于爱与背叛的故事。
传说三千年前海外有一座孤月仙岛,岛上只有一位仙人,名叫灯帆。
一日海浪卷到沙滩上一女子,那人咽咽待尽,剩下不到半条命了。
灯帆见了那女子,愣了半晌。
那女子她面色惨白,眼下唇色皆是乌青,且遍体鳞伤,身上湿答答的简陋衣物污秽不堪,隐着淡淡血色。
他看了看天,叹了口气。
灯帆无言在屋舍旁掘了一个浅坑,正好容得下一人躺进去。
他将那女子打横抱进了那坑中,在她面上覆了三层帕子。
第一层是条纱帕,素白色没有纹饰。
第二层是苎麻的,有些厚实,依旧素白。
第三层是条艳红的厚重丝绢,绣着凤穿牡丹,料子上缀着暗花,看得出是人间皇家之物。
黄沙一捧一捧覆在了那女子身上,脸上。她尚有气息,但却没有挣扎。
很快黄沙将那人尽数掩埋,灯帆蹲着以手按实了松软的沙土,在上面种下了一颗小小的种子。
他掬了一捧海水浇在种子上,又在上面压了一大块被海水冲刷打磨得圆润的石头。
“灯帆岂不是将那女子活埋了?”莲信问他。
“是活埋了。”
陆风渺又继续讲了下去。
到了来年石头忽然裂了,从石头缝里钻出来一颗幼苗。原是棵合欢。
小岛上几乎寸草不生,只有一个小木屋,一块巨大的礁石,一个男人,还有一颗很小的小树苗。
合欢小的时候长得就像含羞草一样,但它不会羞涩。粗犷的海风吹得它有了几分不挠之姿。
也不知过了多少年,树已经长得很高大了,将小木屋罩在树影下。灯帆就坐在树枝上看远处的海雾被初阳晒得消散,噙着恬淡笑意。
忽然身下树枝一沉,他没有侧目,身边却是做了位女子,穿着素白纱衣,和他几乎是相同的表情。
“你醒了。”灯帆似乎在和她打招呼。
“醒了。”
“你不恨我。”
“恨。”
灯帆笑意更重,却是随手抽出来一把明晃晃的剑,看也不看递到了身边那人手里。
“那就杀了我吧,只要能让你觉得好些。”语气极其轻松,却不像在开玩笑。
她拿着剑,一把掷下,沙土松软,剑身整个没进了沙子里。
“既是如此,何种合欢?”那女子唇轻启,钻回了树根里。
灯帆笑着叹了口气,抚了抚树干,嫩粉丝绒的花朵纷纷扬扬落了许多下来。他捏住一朵,藏在了袖里。
陆风渺的话音止住了。
“这就完了?”
“没有。”
“那你为什么停了?”
“因为,”陆风渺看着她,目光将她周身笼罩。
莲信看着他的眸子,忽然看向了别处。
“因为你不愿做那灯帆,也不愿我成那合欢。”她的声音很轻。
莲信又转而看着他:“我懂了。”
海外孤独的小岛上,那一人一树静默如画卷。
心中孤岛,唯种下你一人,我无谓身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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