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横野一帧帧瞧将过去,每幅图说的都是自己不为人知的阴谋,能学百家字
到这等造诣的人,普天之下不脱单掌五指之数,显然是萧谏纸残废后,软禁中百
无聊赖,写以自慰;起初尚能扬起嘴角,讥讽堂堂龙蟠沦落如斯,只能以书画复
仇,末了越看面色越冷,挤不出一丝笑意。
于殷横野平生最自负的书画一道上,萧谏纸竟已远远抛下了他,不只学得像
,而是彻底通解了成骧公的书法绘画词章,在舒梦还没写过、画过、吟过的题材
里,咨意挥洒,无入而不自得;此非模彷,甚至不能说是致敬,而是与之对话,
双方平起平坐,得以跨越数百年的辰光,乃至阴阳生死之隔,激盪出灿烂的火花。
这是他无论如何都无法达到的境界。
殷横野始终无法理解舒梦还这个人。
无法理解他的婉媚何以带着深沉,拘谨何以狂放大器,绝望之际何以能光明
疏朗……这人周身都是矛盾,比那些个纵情诗酒的骚客、指点江山的将帅都要难
懂得多,简直就是莫名其妙。
殷横野拒绝承认自己才不如舒梦还,直到看见这片悬轴之海。
萧谏纸拥有的才华不在舒梦还之下,甚至理解了他,方能隐身在图画后嘲笑
自己——堂前六扇明间大开,挂着四条巨幅,排得密不透风,分别是欺骗玄犀轻
羽阁铸剑、策划妖刀阴谋、构陷狐异门,以及邬昙仙乡灭门血桉,都是殷横野秘
而不宣的恶举。
他冷笑拂袖:「好风吹落日,流水引长吟,五月披裘者,应知不取金。萧谏
纸啊萧谏纸,好死不如赖活,你这又是何苦来哉?」
指风一掠,四条长幅齐轴而断,刷刷落地,露出空荡荡的内堂。
堂内原有的摆设俱已移去,除了萧谏纸坐着的云厢轮座,旁边并排着一架竹
躺椅,一名长发乌黑、肌色白惨,宛若僵尸的中年人斜倚其上,似是四肢不灵,
连脖颈都难转动,靠背经过精心调整,让他的视线可以穿过轴幅缝隙,毫不费力
地望见院里的景况。
殷横野没想到藏身轴幅后的,竟有两人,更没料到会是这人亲临战场,一怔
过后,不由失笑。
「萧谏纸,合着我是笑错了你,你居然还不是最不要命的。你这条残命也算
是从鬼门关捡回来的了,褚无明,何苦又巴巴赶着来送死?」
作势回头,夸张地眺了眺院里,怡然笑道:「是了,原来这里是天字号
厢房,你们两个捡回狗命的特意来此,欲送我最后一程么?作梦!」
面色忽狞,指锋一横,堂前高槛「轰」
的一声爆碎,无数破片被呼啸风压卷入堂中,噼噼啪啪散了一地。
萧谏纸神色漠然,不为所动,扑卷而来的木碎全打在云头车上,瘫痪的下半
身为及腰车厢所掩,并未伤着分毫。
谁也料不到,先开口的竟是竹躺椅上的「刀魔」
褚星烈。
「……我从未见过你。」
僵尸般的苍白男子缓缓说道,唇舌虽仍有些不灵便,清澈的眸光却冷锐如实
剑,并非残忍无情,而是天生具有一种危险之感,闻之令人透骨生寒。
「于公于私,我们都不曾碰过面。我记得自己行走江湖,曾去过的每一处、
见过的每个人,不是‘略有印象’的那种记得,而是每个画面都像图片一样,存
在这里……」
艰难举起右臂,点了点额际,旋即脱力般重重坠下,在竹椅上撞出「叩」
的一声闷响。
「我非常肯定,我们未曾谋面,没有远远出现在彼此曾历之处而互不相知,
没有共通的人脉交集,从来不曾在一时一地,一起出现过,遑论识面辨人。」
苍白男子冷冷望着他。
「而你如何知道,我便是褚无明?」
「‘思见身中’。」
殷横野露出恍然之色,很遗憾似的轻轻击掌。
「这种天赋举世罕有,江湖每代人里,也不过生就一两个。偏你们奇宫的《
夺舍大法》邪门得紧,居然能后天练就,难怪,难怪。」
褚星烈眉头微蹙,下眼睑忽微微抽搐起来,一抹痛苦之色在原本平静如死物
的瘦脸上乍现倏隐。
「……难怪什么?」
「难怪做为刀尸,你炮制起来特别费劲,当时我还以为失败啦,没料到在天
雷砦的效果忒好,在世人心目中尽显刀尸之能,迄今犹能止娃儿夜啼。」
说着从怀里取出枚小巧玲珑的褐色蝉笛,拎着轻轻摇晃。
「当年驱役你的‘号刀令’,就是这一只,不若今世的号刀令威风煞气,胜
在携带方便,三十多年来我始终贴身带着,当是纪念。」
褚星烈剧颤起来,痛苦之色更甚,身子却无法活动自如,令他的抽搐颤抖活
像木凋傀儡,不忍卒睹。
「你……你……是你……」
「你那图象一般的记忆画面,是不是总缺着一段,像被什么绞得四分五裂,
越想拼凑越是混淆,最后越忘越多,虚实渲染,连自己都辨不出真伪?」
殷横野露出既得意又残忍的笑容,对鼠亮猫也似,继续轻晃那枚蝉笛:「你
在前往天雷砦之前,就已经对自己起疑了,对不?只是不肯面对‘自己或被人动
了手脚’这个恐怖的念头,也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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