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黄粱横捧单刀,不敢直视老人的目光,嚅嗫道:「在……在此刀之中。」
那刀是当日他脱出龙皇祭殿时,乘乱带将出来,虽是柄利器,远远称不上神兵。
以伊黄粱的修为,纵使伤势未复,也没有用实刀的习惯,殷横野料此刀必是交付
阿傻使用,只不知何故阿傻并未携行,伊黄粱听闻琴声赶至,顺手带了出来,不
禁含笑点头:
「老牛还舐犊,凡鸟亦将雏!你也是很上心了。这般听来,果然是你的错。」
「愿……愿领受先生责罚。」
「那好。」殷横野并起右手食、中二指,遥遥点去,怡然道:「沉沙谷此行
虽废了萧谏纸,但南宫损亦不幸罹难,折去高柳蝉更是难以估量的损失。两枚刀
魄暂寄汝手,不是教你拿来玩儿的,已在战场失去一枚,仅剩的一枚还任由黄口
小儿随意携行,你的荒唐怠惰,实令人难以忍受。我本该断你一臂,教你记住教
训,念在你尚有用处,可以他们其中之一替代。」
指尖所向,岂有旁人?无非阿傻雪贞而已。
伊黄粱如遭雷殛,见老人凤目微眯,显是起了杀心,终于明白此非虚言恫吓,
自己若不能明快决断,再拖延下去,怕就不是相权取一,而是一个也留不住了…
…虽说如此,又有哪个能够轻易舍去?张嘴欲言,竟吐不出半个字。
殷横野肩臂未动,蓦地弹出一缕指风,撞他肘后天井穴,啷的一声单刀脱鞘,
伊黄粱几乎拿捏不住;余势所及,大夫的胖大身躯转了半圈,刀尖所指,正是浑
身湿透的两人,阿傻惨白的头面半偎在雪贞高高耸起的沃乳间,剧烈呛咳的脸孔
除了生理的不适,却无太多波澜,对比满面错愕的艳丽少妇,反而更像人偶。
岳宸海并不怕死。
他对「活着」毫无念想,随时可以闭目断息,撒手离去。死亡之于少年,从
来就不是中断了某种汲汲营营、难以割舍的连续,没有想要或不想要的,不会留
下什么遗憾,甚至算不上解脱。他整个人就是「苍白」二字的具现,空荡荡的,
连虚无都异常冷冽纯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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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令伊黄粱莫名感到心痛。他觉得这样的心痛是美的。须得心痛若此,才能
产生美,一如雪贞的存在。
阿傻的虚无很纯粹,痛苦很纯粹,从花册里悟出刀式的资赋很纯粹,连应对
这个世界的方式也是。这甚至让大夫有一点点嫉妒。
伊黄粱用了很多方法,在不经意间测试过他,试图揭破这种虚无的假象。然
而无论他的态度多么恶劣、要求如何地不合乎情理,阿傻始终不以为意,专心贯
彻他的意志,不掺半点杂质。
在破庙里对抗高柳蝉时也是。休说换成任一名同龄人,哪怕是与南宫损之流
的成名人物联手,伊黄粱亦不觉能得到更好的战果,事实上,代替先生佩戴权舆
面具的那人,便远远不及阿傻管用。少年并没有与这些高手抗衡的实力修为,尽
管他确实拥有天赋;鏖战若此,盖因心念一专、舍生忘死,全心全意为大夫着想,
没有一丝自己。
这样的纯粹深深震撼了伊黄粱。
阿傻就像一枚剔莹通透的美玉,究其原质固是悦目赏心,能于其上施展匠艺,
更令人打从灵魂深处欢欣期待,到了忍不住要酥麻悚栗的程度。这不是什么师徒
情深,而是期待看到自己的每一凿每一錾,每一次的切削与打磨,能在这块原石
上留下痕迹,甚至渴望能融入这份纯粹,成为这完美之作的一部份。
他曾以为雪贞能完成他的这份心愿。
将一个活生生的、无比刚烈的,自以为独一无二的高傲灵魂彻底揉碎,然后
再将碎片一瓣一瓣地黏合重组,形塑成另一个全然不同的存在……他不仅窃夺了
造化之主的权位,凭空造出了「雪贞」,还能随兴之至地深入她、刨刮她,享尽
她所有的销魂蚀骨,紧密地与她合而为一,以他想要的任何形式。
伊黄粱并未厌腻雪贞。相反的,尽管漱玉节为了拉拢自己,不时献上绝色少
艾乃至她黑岛的嫡系血裔,却只是益发让伊黄粱离不开雪贞罢了。
但创造雪贞的过程无法满足伊黄粱,那些扭曲的部分本身就是杂质,占有雪
贞也不曾使他感觉真正融入了造物;雪贞真是空荡荡地只余一副皮囊架子,尽管
无限美好,怎么也比不上阿傻的虚无和纯粹。
(而先生……竟要我亲手毁了他!)
伊黄粱无法反抗老人。他习惯了以他为八荒六合的轴心,同日月星辰一道,
绕着老人运行;走在先生的意志下,连未知都无比心安,夷然无惧。伊黄粱以为,
这就是圣贤书里的「道」,瞻之在前,忽焉在后,然万物皆在其中。
「……你若舍不得,就只能选雪贞姑娘了,是不?」
老人温和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不知怎的,彷彿自有一股催眠般的魔力,伊黄
粱不由自主踏前一步,刀尖应声而动,遥指着少妇姣美的容颜。
雪贞倒抽一口凉气,神情既惶恐又困惑,全不知平日温厚和蔼、令人敬爱有
加的「先生」,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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