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人但凡富了就怕被官府找。听说徐阶传唤,李大树有些担心:“不会是我们这阵子搞得太大,推官老爷见怪了吧。”他老婆则认为:“我看是因为咱们的铁厂没预他一份,所以他找上门了!”
李彦直却只是笑笑,道:“徐师不是这等人!”却仍赶紧坐了轿子来府城参见。
徐阶见面就冷笑道:“李少爷,恭喜财啊!”
他这副冷面孔把李彦直唬得连连作揖道:“恩师,你如此说,是要折死我啊!”
徐阶冷冷道:“恩师?我徐阶不敢做你的恩师!”
李彦直背部冷汗沁出,心道:“他在怪我什么?真怪我没分股份给他?不对啊!还是怪我和海外的人有勾结?还是怪我最近张扬了?”一时不敢接口。
却听徐阶冷冷道:“我对你本来期望颇高,所以给了你家一点好处,本来是想叫你没了后顾之忧,安心读书。哪知你得了银矿如此小利,就整个人都钻到钱眼里去了!又办什么铁厂,又办什么茶厂!却将圣贤书都丢到一边!李少爷,我问你,你将来是否打算以商人盖棺啊?”
李彦直听到这里松了一口气,才知徐阶是怪他不读书,忙道:“徐师,你错怪我了。”
徐阶哼道:“我哪里错怪你了?”
李彦直道:“古人云:农不出则乏其食,工不出则乏其事,商不出则三宝绝,虞不出则财匮少。是农、工、商、虞均为国之本、民之根!学生之家乡,地薄民贫,所富有,在矿与茶。但是银矿多归国家,铜矿、铁矿之利,亦多被权势霸占,无法泽及小民。因此我有心开拓工商之业,为家乡无田产提供一条谋生立命之路,非敢敛财自肥也。阳明先生道:‘四民异业而同道’!学生如今虽已立志为士,然亦不敢蔑视工商二业,正是遵循阳明先生所教。阳明先生又说:‘虽终日作买卖,不害其为圣为贤’!学生不敢比拟圣贤,但若能以工商富民,然后导乡人知礼,则亦无愧为士了。”
李彦直既跟了徐阶,以王学门人自诩,对王阳明的书籍便搜罗了不少,读了一肚子,将一些关键语句背得滚瓜烂熟,以便随时可用!这时被徐阶一责问,就把王阳明拉出来抵挡!
果然徐阶听得哈哈大笑,骂道:“你个惫懒童子,正经学问不扎实,偏门学问懂得最多!”
李彦直道:“阳明先生的学问是偏门学问?”
“胡说!”徐阶喝道:“我是说你乱用阳明先生的微言!”
李彦直道:“我却觉得我是在知行合一呢!”
徐阶笑了笑,他可不是书呆子,对李彦直经商其实也不甚反对,只是担心他丢慌了书本而已,这时见他说起话来一套一套,显然修为不但没退步,反而进步了,也就不怪责他了,道:“不和你扯了!我来问你,下一科的乡试,你打算如何?”
李彦直想了想道:“我这肚子里的书,参加童子试也有些勉强了,若是就去参加乡试,只怕非败不可!我想静下心来,读个三五年书,再作打算。”
徐阶先是颔,道:“你现在的学问,参加乡试确实是难中!”然后又摇头,道:“不过三五年还是太短!我的意思,是你且静下心来,好好读上十年书,再出山不迟!”
李彦直讶异道:“十年?这么久?”
“久么?”徐阶笑道:“不久啊!你现在才七八岁,十年之后,也才十七八岁。就算是诸葛孔明,也是二十七岁才出山呢!不算迟!再说,仕途险恶,你的沉、稳二字又还不到家,就这么鲁莽闯进来,只怕也要吃亏!不如且在家修心养性,等把人都涵养起来了,再去应乡试不迟。”
李彦直却想:“等我将生意料理上了轨道,再读个三五年的书,想来也就够了。上辈子我考个硕士也不过准备了一个月!十年,用不用啊。”口中却不与徐阶顶嘴,心想两三年后你就调任,到时候该怎么办还不是看我自己的,便道:“学生谨记在心。”
徐阶眼角扫了他两眼,欲言又止,道:“我看你……”顿了顿,改口道:“我看你最近空闲得很,不如帮我做件事吧。”
李彦直忙道:“请恩师吩咐。”
徐阶道:“你刚才说:要以工商富民,然后导乡人知礼。既做了第一件,切勿忘了第二件!福建文风本胜,这延平府更是出过朱紫阳这般的大儒!但如今世风日下,人不向学,文风荡尽,社学不修。我既到此为官,便希望造福一方,而造福一方最重,莫若教育!”
李彦直问:“先生可是要办学?”
“差不多。”徐阶道:“不过我在士林的声望还不大够,在此开讲学问,未必能令闽中诸公心服,所以我想先就基础做起,将延平府各乡里废弃的社学修建起来,你以为如何?”
朱元璋建国立基以后,对人才培养十分重视,实行的是科举与教育并行的制度。从中央到地方,有国子监、府学、州学、县学等各级学校与科举相互配套,而最基层的单位就是社学。
社学设于乡里之间,按照规定,一开始是以在编户三十五家置一学校,是明帝国最初级的教育单位。朱元璋魄力雄大,当年命令一下,各地社学便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其数量之多、覆盖面之广,可谓空前。
可惜之后朝政起伏不定,各地社学多有废弛,或有名无实,或空余梁柱,比如溪前村就只剩下一个遗址。两年前李彦直学正体字,靠的就是社学旧址前的两块断壁残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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