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素宁继续说道：“我本来还算着日子，母亲快要启程了，我们很快可以在长安见面了。可是母亲却说今年不能过来了！我想她是上了年纪，或者身体有什么不好了，实在耐不住旅途辛苦，否则她是一定会来的。”
“你和母亲的感情很深。”
“当然，母亲非常非常的爱我，我也非常非常的爱她。”素宁停顿了片刻，“可是我没有好好地当一个女儿。”
霍去病安慰道：“你自幼在外求学，自然与你母亲聚少离多。”
“不，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什么？”
“小时候，我父亲特别疼爱我，我也特别喜欢跟着父亲。但是他却并不爱我母亲，还经常故意做一些气她的事情。而我从小的想法是，母亲之所以得不到父亲的心，是因为她自己不好，什么见识都没有，父亲说的她都不懂，所以父亲才不喜欢她，我长大了一定不能像她那样。”
霍去病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样接话，这就是她立志求学的最初起因吗？如此一个端正通达的人，心里也会有微妙难解的结吗？
“是不是觉得我这样不对？”
“是有一点儿，不过我知道，你是对我绝对地信任，所以才会把这些告诉我，其实我挺感动的。
“嗯，我是直到最近才想明白是自己不对。我身为女儿本就不应该评判母亲，而且母亲她未必就不出色，这跟我父亲爱不爱她真的是两回事。想当初，我父亲那么故意折磨她，而母亲却总是端正稳重、宠辱不惊，从不让这些事情影响孩子，更不曾在儿女面前有过一句怨言，换了我能做得到吗？”
素宁说到这里，泪珠已经滚落下来，霍去病也是有感于心，“你母亲真的很了不起。至于你小时候的想法，怎么说呢？好像这是个规律，最亲的人之间，反而往往有着最微妙的结！要解这种结，也需要最大的心力，可惜我没法帮你。”
“不，其实你帮我很多了，有了你，我才有的这份心力。”
对最后这句话，霍去病是默默点头的，因为他也有同感，往往正是因为看到了对方心中的世界，感受到了对方人格的有力和磊落，特别是感觉到了对方的支持和爱，才会觉得自己的心灵变得澄明自如了，原来看不见的都能看见了，原来是问题的都不再是问题了。
两个人在树荫下坐着，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只是不知不觉地肚子已经饿了，素宁把食盒打开，“挺不错的啊！这不是你们军中的饭菜吧？”
霍去病看了一眼，“当然不是，这大约是河东太守送过来的。”
“你多吃点，这次瘦了好多。早知道能见到你，真该给你做点吃的带来。”
“你把自己带来就够了。”
其实不光是霍去病，这样一场远征下来，每个人都是消瘦得厉害，也不光是人，还有大量的战马羸弱到了回不来的程度。人之所以消瘦，并不是因为吃不上饭，饭是肯定能吃上的，饿着肚子根本无法行军作战，直接就要减员了，怎么可能还以如此悬殊的战损比歼敌七万？只是这么远途的行军，对人的消耗本身就是非常大的，先不说水土不服，就说每日不避风雨地行军之后，到晚上睡觉的时候连床被子也不会有，夜间只能和衣而卧，身上裹着各自的披风，这种冰凉的觉，每睡一夜都是要掉肉的。
此刻想到睡觉这个问题，素宁说道：“这次你们有武刚车，我想着到了晚上你至少可以睡到车里去，心里好受多了。”
没想到对方答道：“呃，不瞒你说，我还真没进车里睡，我觉得不安全。”
他的意思是，武刚车里虽然相对暖和舒适，但是呆在里面却有一种隔绝感，很多细微的动静都听不见了，而霍去病出兵的时候睡觉一向非常警醒，夜间必须要什么声音都能听得见，他才能有一种对全局的掌控感。所以像他这种人，就算有武刚车也不能进去睡，天生就是一个睡帐篷的命。
对此素宁也只能无奈，“好吧，你愿意怎么睡也没人管得了，裹着披风......哎，我有时候会想，你们那个披风还不知得脏成什么样子？”
这是自然的，行军那么紧张艰苦，漠北的气温又低，人都不能洗澡，还洗的什么衣服？所以要说起脏嘛，其程度，怎么说呢，反正肯定是超出一个女人的想象的。
因此对这个问题，霍去病只能打太极了，“哎，不要破坏我的形象啊，狼居胥的祭天仪式之前，我可是沐浴更衣了的。”
两个人一起笑了起来，虽然饭菜都已经有些凉了，但这是很长时间以来最开心的一顿饭了。霍去病在回兵路上一直感到身体疲惫、心情沉重，到现在总算觉得自己又有劲了，他绕过那些惨烈的场面，给对方讲述起了这次出兵过程中那些有趣的见闻，当然更有倒看北斗之类的新奇故事。
“哎，考考你吧！你知道单于那边的水是朝哪个方向流吗？”
“我猜......，应该不是朝东流吧？”
“朝北流，有趣吧？”
“有趣。”
“以后带你去瀚海那里看看，你可以和祁连山比较一下，看看更喜欢哪里。”
“比较倒不用了，肯定是祁连山。”
“为什么？”
“我也说不好，就是一听你讲那里的景色，我就觉得很亲切，别处没有同样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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