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竹之声渐起。台上的小生缓声开唱,乃是《西厢记》中的传一折,台下众人无不喝彩。随之,旦角上场,开腔却比何钦之差了许多,所幸有何钦之压场,总还算婉转低回,绕梁不绝。于是,拊掌喝彩之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何晏之静静坐着,随着何钦之的曲调低声唱和,恍惚间但觉时光倒流,眼中竟缓缓淌下泪来。
何钦之又唱了几折,不知不觉过了大半个时辰。待到谢幕,人群渐渐散去,何晏之却仍呆呆地坐着。方才那个伙计从侧门走过来,凑到何晏之的近前,低声道:“客官,我家老板有请。”
何晏之却是一愣,随之站起身,又冲那伙计拱了拱手,道:“谢谢小哥。”
那伙计引着何晏之到了后堂,还未落座,门帘已经被掀开。何钦之的妆容尚未卸去,便急冲冲地走了进来,在何晏之的身前站定,良久,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何晏之怔怔看着来人,小声唤了声:“大师兄……”何钦之却上前一把抱住了他,热泪盈眶,哽咽道:“晏师弟,真的是你!”
何晏之回抱住他,两人抱头相拥,又哭又笑,难舍难分,好一会儿,才各自落座。伙计上来奉茶,何晏之道:“大师兄怎会来到陈州?”
何钦之叹了口气,仿佛在回忆旧事,缓声说道:“那日班主死后,几个师兄弟都做了鸟兽散,只有晏师弟你掏出所有的积蓄,给何班主装殓下葬。”
何晏之道:“大师兄那日也拿出了所有的银子。班主好歹养育了我们一场,总不能叫他暴/尸荒郊,任野兽分食罢。”
何钦之点了点头:“我本想与你二人继续沿街卖唱,等攒些积蓄,便到江南或是京城这些富庶繁华之地落个脚,建个戏园子,可惜师弟志不在此。”他微微一笑,“我后来想想也是,师弟尚且年轻,何必一辈子做个戏子,就算是做个贩夫走卒,也不似戏子般低人一等。”
何晏之道:“我未曾这样想过。”他挠了挠头,“大师兄知道我这人最是随遇而安。那时候只想着终于摆脱了戏班子,便可以随心所欲一番,心里只想着闯荡闯荡。哪知道自己一无所长,除了卖点苦力,便也只能粉墨登场,唱点戏文糊口度日罢了。”
何钦之道:“我与你分别后,也是一路卖唱,又收了几个徒弟,渐渐有了些积蓄。后来来到陈州,在城里唱了几出戏,博了些名声,便买下这间茶楼,隔日唱唱堂会,日子才渐渐安稳起来。”
何晏之嘻嘻笑道:“师兄如今也做了班主,何时再讨个大嫂,便也圆满了。”
何钦之却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眸光若水,微笑道:“今日见着师弟,我心里可是高兴得很。”他握住何晏之的手,“仿佛这样才是真正圆满了呢。”说着,拉起何晏之,道,“走,且带你瞧瞧我这戏苑,虽然简陋,却也是我的一番心血。”
何晏之不好推迟,便随着何钦之转到后院,茶楼并不大,但是布置精致,何钦之拉着何晏之的手,走走停停,滔滔不绝,如数家珍。待走上二楼,几个伶人正在练唱。何晏之和何钦之并排携手而立,稍稍看了一会儿,何钦之转头看着何晏之:“可还记得当年你我一起练戏时的样子?”他笑眯眯地说道,“我们几个师兄弟里,唯数师弟你长得最好,唱起旦角来扮相也最俏,可偏偏你却喜欢演武生。”
何晏之道:“想来几个师兄师弟待我都极好。那时节虽然风餐露宿,却也其乐融融。”他想起往事,神情不免凝重起来,许久,叹了口气,低声说道“想当年,小师兄照拂我良多,最后却凄然横死。”
何钦之亦叹息道:“你自小便同易之交好,你们两个一个唱闺旦,一个唱花旦,在几个师兄弟中也是出类拔萃的。”他顿了顿,“自从易之死后,你便再不肯唱旦角。其实,我最怀念的,还是和你同台搭对子戏的日子。”他拉着何晏之手,“我记得师弟的唱腔极美,浑然天成,不如指点指点我的这些徒弟如何?”
见老板这么说,几个伶人便过来行礼,一口一个“师叔”,叫得何晏之颇有些不好意思,这边还想推辞,那边檀板画鼓之声已起,乃是老戏文《□□》中的折子戏。何钦之看着何晏之,缓声开唱:“我要变,天上银河水。”他眼中似有无限柔情,唱腔尤为深情款款,“你是地上江河海。”
何晏之一怔,尚未反应过来,口中却已经随着熟悉的调子开唱道:“海水哪有鸟儿好,我要变双宿□□——”他身姿一转,修长的手指在空中划过一个漂亮的弧度,眉宇间脉脉含情,缓缓吐出唱词,“鸳鸯鸟。”周遭众人无不齐声喝彩,何晏之眼波一转,声音低回而缠绵,婉转又唱道,“飞过青山绿水间,飞上高空到九云霄。”
何钦之觉得自己的魂魄仿佛被何晏之的眼神所惑,心中激动不已,便也同众人一起鼓起掌来,道:“师弟的唱功果真是炉火纯青。”他拉着何晏之的手不放,“师弟,我这里实在是缺少压台的旦角儿,你既然来到陈州,何不留下来?我们师兄弟二人一起同心协力,将来定能将戏班发扬光大,再到京城之中去走一遭,也不枉费了此生。”
何晏之颇有些始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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