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无计可消除。既如此,且打起精神消受罢。
这一想通,神气举止自然放松,不再有丝毫矜持。看在长生眼里,面前这人经此一劫,容色居然更胜从前:如风沙过后向着阳光直起腰身的冬青草,如冰雪初临迎着寒霜吐露芬芳的百岁兰。
看得胸口一阵阵闷闷的发痛。
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过去把被子往上拉一拉:“再捂一会儿,准备穿衣裳吃饭。”
“嗯。”脖子缩进去。听了后半句,却皱皱眉,“还不想吃。”
“不行。”板脸,“不吃硬灌。”
挨训的那个装没听见。又探出头,兴致勃勃:“包袱打开我看看。”
“财迷。”长生表示不屑。打开一看,零零整整一堆银锭,中间还码着好几根金条,怕不止上千两银子。
子释啧啧赞叹:“原来天上掉馅饼这种事也是有的……”心道这一家人真剽悍,那种情形下还没忘了顺手牵羊。出手这么大方,也不知他们落袋多少,那强盗窝里的贼赃必定很是可观。不禁笑道,“你说咱们怎么就没想到呢?我看那菩提寺只怕是个藏宝窟,佛座底下佛像肚里塞满了金银珠宝也说不定,当时真该撬开来瞧瞧……”
这张眉舒目展的笑脸,来得太快太灿烂太不真实,让人不得不心生忧惧。长生再也无法陪着假装下去,忽然伸手抱紧了他:“李子释,不要这样……你……不要这样……”泪水悄然滚落,心中愧悔不已。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这么长时间以来潜伏于心不明所以的徘徊犹豫进退两难,一瞬间全部有了答案。
——原来都是为了他。
子释半天没说话。最后反过来安抚的拍拍他的背:“咳,这是做什么……真的没关系。不是说了嘛,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隔了一会儿,似乎低声笑了笑,带点儿自嘲的语气道:“假若当日去了娄溪,大概不会有这事。或者……因为我不肯参加义军,所以遭此报应?”
长生身子一僵,如五雷轰顶。把他缓缓放倒,双腿一阵发软:“怎么会……瞎扯什么呢……”慢慢挨着床跪下去,强作镇定,“你就是……尽喜欢胡思乱想……”心中一个声音在呼喊:“不!这是老天给我的报应!这是符生的报应!”
脑子里突然变得无比清明:我不该,不该故作糊涂,自欺欺人;不该拖泥带水,有始无终……最最不应该,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已知不可弃而弃之……
双手猛地扣住床沿,似乎迫不及待要确认什么:“李子释,之前你问我,为什么来晚了,我还没来得及回答。那么,现在我问你,你为什么不再问一问?你为什么要装作忘记了?你为什么……为什么,心里明明想怪我,就是不肯怪我?”
才开口,胸中便涌起一股莫名怨气,压也压不下去。一口气问完,冷不丁意识到这个坑挖了要自己跳,打住。
子释看他一脸痴痴木木呆呆傻傻,定定的瞅了片刻。
“我以为……”说了半句,又停下。半晌,握住他的手,“原来……”没往下说,望着他笑了。
“好,顾长生,我问你,你到底因为什么耽搁了?”
朝夕相处,两双手曾无数次交接,这一握却分外不同。长生心如擂鼓,差点被他璀璨的双眸照得原形毕露。总算抓住仅存的理智,鼓足勇气把那笑容一点点消化。最后慢慢低了头:“你说的那个地方,我怕没把握,就先去探了探。”
“嗯。”
“后来……”咬咬牙,抬头,“因为心里有件事……十分为难,所以……在山中多待了半日。”
子释注视着他:“那么,想通了没有?”
“本来没有。现在,终于想通了……一半……”把最后两个字硬生生咽回去,抓起他胳膊塞进被子里。俯下身,隔着被子轻轻搂住,在额上亲了亲。
“我去看看子周和子归。”起身往外走。
直到出了外间的门,才一把靠在墙上,双手掩住面孔:“符生啊符生,你该怎么办?”
伙计端着饭菜上了楼,一步步蹭过来:“大侠……”
“先放桌上吧。”长生站直了,收拾心情,暗暗对自己说:“不要紧。总会有办法的……会有办法的……”
又忍不住琢磨起李子释那一握一笑,只觉脑袋昏沉沉,心中软绵绵,脚下轻飘飘。就这么头重脚轻忽忽悠悠去敲两边隔壁的门。
屋里,子释把手搭在额头上。
顾长生。
回思一路同行点点滴滴,细细掂量,竟是处处真心实意。只不过自己别有怀抱,加上这个人虽然明朗深刻,围绕他身边的,却是一团迷雾。所以后来才会明知他满怀心事,却始终视而不见,任其自生自灭。若非如此,大概他也不至于独自跑到山里去发呆——可见天下事,总抬不过一个“巧”字。
苦笑:还是报应。
抚上眉心,残留的温柔挥之不去。叹息:缘分来了,除了随缘,还能怎样?也没准……不是报应,而是……转机?
第〇二〇章 祸兮福兮
一大早,子周径直闯进子释房间探望大哥。
外边门刚响,里屋默默相对的两个俱是一惊,诡异暧昧气氛顿时消散。
长生略显慌张,金疮药迅速离手,放到几案上。
子释脸不变色心不跳,半倚床头:“子周,来得正好,替我写个方子。”又补充道,“你长生哥哥不懂这个,还得一个字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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