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瓒入值弘文馆,未时前都不在翰林院。
谢丕却是早早坐在值房,听着这群庶吉士吵来吵去,吵个没完没了,头大如斗。
“从早上就开始吵。”谢丕坐到杨瓒对面,难得出口抱怨,“朝中诸公都无法下决议之事,吵得出正道来吗?”
“对此事,谢相公可有想法?”
谢丕止住杨瓒的话,站起身,见窗外并无书吏行过,方道:“家父亦是难以决断。前些时日,巡抚都御史杨一清上奏,请朝廷重设狭西灵武监之武安苑,启用牧军。同时弹劾了不下三名边将,朝中吵得更厉害。”
杨瓒沉默。
牧军之事他不了解,对边将的处置绝不会轻。
“内阁现下也不好决断。开中法尚未重启,灵州之围虽解,鞑靼仍未退回草原,怕是到六月都不会消停。”
谢丕一边说,一边留意着值房外的动静。闻吵嚷声渐小,同杨瓒相视一笑,大概是刘学士出面了。
侍读侍讲品阶不够,张学士在文华殿,能压住这群庶吉士的只有刘机。
“入六部观政多日,下月将要授官,如此吵嚷,实是不成体统。”
事实证明,谢丕还是将同年们想得太过“君子”。
刘机之所以出面,全因书吏来报,三十名庶吉士分作两派,争执不出结果,干脆动起手来。笔墨纸砚齐飞不说,如王忠般悍勇,抡拳头不过瘾,圆凳都举了起来。
“闹得不成样子,您老还是去看看吧!”
这般英勇无畏的庶吉士,实在是少见,必是六科给事中的最佳人选。
杨瓒和谢丕未见其景,自然不晓得伤的都是谁,更不知道严嵩被王忠重点关照,两眼乌青,额头蹭下一层油皮,最后被抬出值房。
两人对坐饮茶,继续谈论北疆之事。
“依贤弟之见,战如何,撤民又如何?”
斟酌片刻,杨瓒道:“若要战,必要做好万全准备。然北疆缺粮,马苑荒废,鞑靼强悍,胜负委实难料。”
谢丕微微皱眉。
“鞑靼贪婪,若行焚草铸墙之策,必为其所趁,更将侵边扰民,得寸进尺。”
“谢兄。”杨瓒道,“瓒之意并非撤民。”
“哦?”谢丕面露不解。
“于战事,瓒不敢轻言,然有一比,谢兄尚可一听。”
“何比?”
“瓒祖籍宣府,世居涿鹿。自天顺成化至今,族人凡有余力,必要增置祭田,翻修祠堂。”顿了顿,杨瓒继续道,“自幼,瓒便听父辈教导,祭田乃祖业,后代子孙万不可舍。”
话至此,谢丕终于了悟。
“一家之地尚不可舍,一国之地又岂能轻弃?”
“瓒知朝中诸公皆一心为国,然太祖高皇帝开国,驱北元于塞外,复我华夏地,重开大宋天。太宗皇帝迁都于北,言天子为国守门,何等壮怀豪情。”
“杨贤弟……”
“瓒不才,不敢言为国杀敌,却知一个道理,北疆之地荒芜,不生麦粟,然一草一木,一土一地,皆我大明先烈之业,岂可轻言弃之?”
一番话并不慷慨激昂,语调也未升高半分,谢丕仍是觉得气血上涌,澎湃之情汹涌于胸。
“战事如何,瓒不敢轻言。于边民屯田,输送粮秣倒有几分见解。虽才蔽识浅,道出来,谢兄当可一哂。”
话说完,杨瓒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庶吉士的争执,他不能参与。这番话堵在心里,却是不吐不快。
许久,值房内都没有声音。
谢丕忽然端起茶盏,没有忙着饮,平举至面前,正色道:“我敬贤弟。”
杨瓒微一挑眉,同端起茶盏,口中则道:“小弟盏中已空。”
好不好,先满杯再言其他?
反正茶水乃翰林院所出,无限量供应,谢兄何必小气。
谢丕绷着表情,只嘴角一个劲的抽啊抽。
两息之后,终于没忍住,砰的一声放下杯盏,当面破功。
“好你个杨季珪!”
谢修撰怒而拍案,眼中却染上几分笑意。
书吏捧着卷册行过,奇怪的转过头,今儿是什么日子?庶吉士打群架,谢状元都沾上了火气?
文华殿中,朱厚照苦苦捱过两个时辰,总算送走张学士。
推开纸笔,毫无形象的趴在桌上,顿觉慢脑袋都是之乎者也,烦躁得想要大喊几声。
张永小心的瞅了两眼,吩咐宫人送上点心,亲自沏来香茶,巴望着太子殿下能消消火气。
好不容易哄得朱厚照眉眼舒展,却发现谷大用和刘瑾都不见踪影。
“那两个去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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