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媪去世后的第二年,卫君孺找到了一份工作。不是国企,也不是国营和集体制的工人,是一个艺术学校,合同工,每周休息半天,工作内容是管理学生,需要每天住在学校,工资是每月18元。和盯着国营集体身份等批条混日子的人不同,君孺很珍视这份工作,她这种身份家境的人,被安排进国营集体是不可能的,有这样一份安身立命的工作,她很满足。每天她会第一个起床,收拾完毕之后,打开所有教室的门,以方便早起的学生进教室上自习。她是家中的大姐,从小撑着家里的担子,本性宽厚,又不记得失,学生和老师都喜欢她,渐渐的脱颖而出,是合同工里的第一个校先进工作者。
主管学生工作的刘主任是曹校长的儿媳妇,叫刘平阳,卫君孺跟她的私交非常好。平阳总是说,君孺的性子真好,不像我,我就是个火爆脾气,遇见不高兴的就要说,虽然完了就忘了,对事不对人,但是人家会记仇的!君孺只是低头笑笑,她这样的人,没有不高兴的资本。
这年秋天,卫子夫如愿考上了这所中专,念声乐。卫子夫是天生的好嗓子,人称百灵鸟,百转千回音色也十分优美。后来网络发达的时候,她已经不常登台,但第一社区仍有高楼《下辈子没有你的声音我该怎么办——卫子夫专楼》。卫子夫的性格比君孺还要温柔,她从不发怒,遇见特别不高兴的事情,也只是蹙着眉低头笑笑。
为了凑生活费,也为了赚钱打点关系让卫少儿早些回城,卫子夫每天晚上都会去刘平阳介绍的歌舞厅唱歌。没有固定的收入,唱得好的话,会有客舞厅每束花卖十元钱,结束的时候把收到的花交到后台,每束换三元钱,一束花一个晚上要被卖上好几次。
所有稍微熟悉卫青的人,都能感觉到他对女人的疏离,他很少主动跟女人说话或者找女人合作项目,更不懂得怎么跟女人长时间维持亲密关系,以至于后来在情场上一直不顺,险些变成剩男……平阳曾经痛心疾首地批评教育他无数次,也曾经想联合刘家卫家众人开□□会,但是未果。
因为十分关心下属的弟弟刘彻劝她道,“你觉得小时候被后妈虐了那么多年能对女性有啥亲密感?行了,那边工程刚一半,你别把他批出啥事来!”
平阳虽然怒着反驳道,“你小时候也是被女人压制的,我看咋没啥反感?”
刘彻马上原形毕露痞痞地说:“咋没反感?这不一直坚持不懈打击报复呢吗?”
平阳笑着叹了口气,还是放弃了,连单独私下批评教育也一并放弃了,她知道的。
卫青是被平阳和子夫一起接回家的。那年正好艺术学校参加全国送文艺下乡活动,平阳带队演出,卫子夫的独唱节目压轴。到了一个县城,演出结束,卫子夫来找她,说自己的一个弟弟在附近的矿区,大姐卫君孺特意嘱咐让自己去看看。
不到下午三点,明早六点就要坐火车去下一个地方。这里又十分偏僻,平阳记得她在台上看下去,观众黑黝黝的一片,脸黑手黑脖子黑,身上的衣服也是灰黑色,微张着嘴惊奇于台上鲜亮的演员,艳丽的衣装,红红的脸蛋和嘴唇。不可能让卫子夫一个人出去,于是她找了辆拉设备的小四轮车,带了四五个团里的小伙子进了矿区。
她们照着卫君孺给的老地址,打听着找到了郑家,竟然是一个小卖店,关着门,朝院子里叫了几声,没有人应。几个人在店门口等着,看演出回来的人,三三两两,远远地偷偷看她们,却没有人敢过来,平阳之前特意吩咐几个带来的小伙子,务必要有凶神恶煞的气势。
等了半个多小时,还是没有人回来,院子里也没有动静,有人张罗着要回去吃饭,卫子夫哀求着大家,说是□□年没看到弟弟了,能不能再等等。平阳饿得心慌,却没有走。平阳每每回忆起来,也不明白当时为什么没有走,甚至连一点点走的想法都没有,她是娇养大的,那是她第一次知道饿的滋味,此后她再也没挨过饿,后来能想起来的感觉,只有心慌,不知道是因为饿得心慌,还是因为什么事情心慌。
心慌得受不了了,平阳就跑去敲旁边一家店铺的门,那是一个修理铺,铺子里乱乱的,桌子上有钟表手电筒鞋子脸盆饭盒……一个年轻人正在捣鼓一把雨伞。
“麻烦一下,这旁边有饭店吗?”
捣鼓雨伞的年轻人抬头笑笑,暖暖的,“没有。这附近就这两家店,要不你等小卖铺回来人买点吃的?”
“我们好几个人,想吃点热的。”
年轻人点点头,看了看手表,“是该饭点儿了,要不你们在我这儿吃点,可没啥好的。”
平阳出去找几个人商量,大家欢呼着同意,对修理铺老板千恩万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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