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梨亭默默地自人群中退了出来,方一回首便见着程小姐也立在人群之外默默倾听,面上浮现出难以言喻的骄傲光彩,泪水却不当心顺着莹白的脸颊滚了下来。这泪珠在月色下熠熠生辉,仿佛也有分明的棱角。殷梨亭心中一动,忽然涌起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来,他举步走向程小姐恭恭敬敬地稽首为礼,轻声道:“先前原是殷某误会了令尊,如今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方知令尊所为实乃心系百姓!”
程小姐闻言不禁含泪一笑,低声道:“乱世求生,元人视我汉人为牛马,若不能团结一心互相扶持,怕是想求个好死亦不可得。”
殷梨亭沉吟片刻,又道:“程小姐与令尊既有这般见识,又为何屈尊事元人?程大人心系百姓却终究食元廷俸禄,于大节有亏。”
殷梨亭这话说地刻薄,程小姐却好似早已听惯浑不放在心上,只朗声道:“我爹爹不做这县令自有他人做这县令。可在爹爹治下,定远县百姓虽说不能享尽富贵至少也是衣食无忧。元人苛捐杂税,有爹爹与百姓同心协力苦心筹谋;元人时时威逼勒索,也有爹爹舍下脸面上下交际回护百姓。若是爹爹只求全节不顾百姓,定远县中早已十室九空!”她猛然扭头目光炯炯地望住殷梨亭又道,“你等武人仗剑江湖自是潇洒快意,虽说不曾屈尊事元人于大节无损,可于天下百姓何益?”
程小姐这番话当真是字字铿锵句句有力,只听得殷梨亭一阵汗颜。只觉自己往日行侠虽说快意,可言道令百姓安居却不如程先生之功,然而他终究放不下心中那一点执着。“在下感佩程先生爱民忘私之心,可食元廷俸禄隐忍侍奉终究仍是与元廷媾和之意。定远县有程先生定远县百姓幸甚。可若天下间人人如程先生,明知元人残害我汉人百姓亦不敢言杀,定远县百姓数千,得知元人可能报复竟是情愿举家逃亡,却无一人愿意誓死守卫家园,则何时方能复我汉人江山?”
殷梨亭有此一问程小姐亦是张口结舌,两人相对而立竟是谁也说服不了谁。
“殷侠士,要复我汉人江山,需要如殷侠士这般仗节死义者,可也需要有人隐忍图谋。程某才疏学浅虽已尽力回护定远县百姓仍是惶惶,这几日忙着安顿百姓不曾与殷侠士好好交谈,如今借问一句,武当派宋青书与殷侠士是何关系?”正在此时,程立言竟也背着手走了过来。
殷梨亭急忙向程立言施礼道:“青书侄儿原是我大师哥的独生爱子,程先生莫非认得?”
程立言微微一笑回道:“一年前曾有幸见过一面。宋少侠心怀天下手段了得,将武当家业整治地蒸蒸日上……”程立言的话才说了半截便注意到殷梨亭面上满是疑惑,料想殷梨亭只怕还不知武当如今的“家业”究竟为何便转口道,“待我等去到武当,殷侠士不妨好好看看令侄平日的一举一动,我料今日殷侠士心中疑惑当有所得。”
第37章 bg番外:我的老婆是女汉子(中)
三日后,殷梨亭护送着定远县数千百姓辗转来到淮南,他在夜里燃起宋青书交给他的烟花。那蓝色的烟花直蹿而起,在沉凝夜色中连炸三次节节攀升,将半个河面都照得雪亮。烟花熄灭后不久河边便摇来了一艘小船,船夫听殷梨亭吩咐又在一炷香内聚拢了三艘大船,天明之前,便已将围聚在岸边的数千百姓全部运走。
直至三艘大船乘风破浪浩浩荡荡地驶出淮南,殷梨亭这才忽然开始有些明白那日程立言与他所言的“武当家业”。殷梨亭还记得去年宋青书给他这支烟花时,只轻描淡写地提过一句。“可用于调遣船只,行走水路有几分便利。”原因是武当这些年常经由水路行商,与在水道上营生的一众江湖兄弟交情不错。只是在放出烟花之后的一炷香内便能调来三艘货船听用,武当与这些江湖兄弟的交情又岂止是“不错”而已?
帮着程立言父女安顿好百姓,殷梨亭又去寻掌船的舵手打探消息,那位被海风吹地肤色黝黑的老人对殷梨亭十分恭敬只是说话却是滴水不漏。言道,自己与其余两艘船上的水手只是在淮水上混饭吃的小帮派,贱名不足武当六侠听闻,此行听从殷六侠调遣是因受过武当大恩,知恩图报。殷梨亭对这等大恩一无所知,可再要详细询问,那老舵手又不肯回答,只神情微妙地笑道:“待出了河南自有武当的货船接应,殷六侠若是尚有疑惑,不妨去询武当门下弟子。”
那舵手并非武当门下,他既不肯明言殷梨亭也不便勉强,只得一头雾水地往自己所住船舱走去。一路护送数千百姓来到淮南,如今上了船,殷梨亭这颗心才算是放了下来。眼见船舱内床褥具备,他愈发觉得身上乏力,略略梳洗一番一觉便睡到了日上三竿。待殷梨亭走上甲板便见着程小姐正扶着船舷遥望滚滚江水。同样歇息了一晚,程小姐亦不复逃亡时的狼狈模样,她衣着整洁素面朝天身上没有半点珠翠首饰,只那么随随便便地立在船头迎着长风,殷梨亭便是一阵恍惚。程小姐至今仍是待字闺中,寻常闺阁女子绝不会如她这般轻易走出闺房。瓜田李下,殷梨亭面上微微一红便要退开去。
“殷侠士,”不料程小姐竟在此时开口唤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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