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楼越晕过去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明天何时回?”
此时,楼越的意识醒转回来,勾陈接上当时的对话,低低地回应道:“我陈武不走了,你放心。”
一直拽着他衣袖的手终于肯松开,僵硬的身体缓缓放松,楼越睡着了。
那个顽固到对自己刻薄要命的楼越,那个从小勤奋修练即使受伤也不肯休息的楼越,那个成年后每天都如同戴着枷锁的楼越,此刻,从肩开始,一节一节放松了身体,在他手指离开勾陈衣袖之时,勾陈一捞,把楼越的手攥进了手掌里。
他从未与人做过如此亲昵的举动,却仍然不够,他忽然猛的一下把楼越搂进怀里。
那个素日一身硬铁般盔甲的楼越软软地任他抱着。
心疼,从未有过的心疼。
这一抱,就是一夜。
凌晨,勾陈轻轻放开楼越,动手写了一封很长的帝书。
收信人依然是长生天帝。
帝书的内容是一长串灵宝的名录。
长生天帝那人又懒又贪,从前没少顺勾陈东西。勾陈不像青华那样是个生来灵宝满仓,有个富有三界的爹。虽然勾陈的爹是周御国王,母亲是斗姆元君,说起名号,也是三界里了不得的大人物,但他有八个弟弟,作为长兄,但凡有些好东西,他从小都是先让给嗷嗷待哺的弟弟,所以虽然他是天帝,但手头上从来未见有天帝的宽松。
他一万多年来好不容易攒出来的像样的家底,但凡曾被长生点过名字的,这回都写到名录上去了。
交出半副家底,勾陈只为再换长生天帝的五日代劳。
天上五日就是地上五年,他有信心,再有五年,能把楼越教到飞升成仙。
“此子命带仙根,情劫阻仙缘。”只要熬到楼越飞升成仙,事情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了!
这一回长生天帝的回信来的也很快,勾陈打开,又是只有一个字,却不再是懒洋洋的笔力,而是兴奋的龙飞凤舞——成!
楼越醒来后,目光隔了很久才找回焦距。
勾陈就守在床边,见楼越醒来,说了一句“你醒了”,递过去一碗水。
楼越就着喝了。
人还是木木的。
勾陈很耐心地跟他说:“你睡了一个多月,老树精天天来看你,山神日日送来清露,连龙云骄都来守了你半月。你睡着时,越海的鱼虾都没了精神,海浪都拍不出水花……”
勾陈能想到的可以安慰楼越的东西,大概只有越风山的山水四季了。
楼越静静听着,良久,终于说话。
“我爱上了自己的师傅。”
“报应不爽,师傅不要我了。”
“我是不是特别龌龊?不顾伦常,不尊师重教……”
勾陈听得一惊:不会还没醒吧?!
勾陈伸去又要去摇楼越,手差一点就惯性的要把人搂过来。
这一个月,勾陈几乎日日抱着楼越。
勾陈有些僵硬地把手缩回来。
楼越凉凉叫他一声:“陈武。”
既能叫他陈武,说明醒了。
勾陈应了他一声:“我在。”
楼越失魂落魄:“你看不起我罢?”
勾陈庄重答:“不会。”
楼越悲凉:“被师傅抛弃,像我这样的徒弟很丢人罢。”
“从前我说要改姓紫,紫华说我数典忘宗,我当时就该明白,不敬宗师是要受报应的。”
“我练剑从不偷懒,镇海从不喊累,受了伤不叫疼,伤心也不哭,紫华说的男子汉该做的,我都做了……”
“他说走就走,拿没用的海螺哄我,一走就再也不回来,现在还断了师徒契,他是不是嫌我不够争气?”
“你告诉我,做一个楼灵,到底如何才算称职?”
楼越断断续续地说了很多,大多是自责的话。
他一肚子的心事从未跟人提起。
跟旁人不能提,亦没有机会亲口告诉紫华,他的心意连出口的机会都没有。
一份爱卑微到连言语都不能承载……楼越遇到青华这个师傅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勾陈也是第一次听别人这样说心事。
从前青华追紫微的那会,倒是听青华说过不少,但青华那种捶胸顿足和楼越的沉静郑重不同。
如果说青华说的心事是少年不识愁滋味,那么楼越说的心事便是字字泣血。
勾陈听得很认真,心里五味杂陈,还夹杂着莫名的酸楚。
夜幕降下后,勾陈念起《勾陈心经》助楼越入眠,然后一个人坐到镇海楼顶数了一晚上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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