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沙弥露出恐惧的神色,快速跑到少年身后藏起来,只探出半个光溜溜的脑袋,然后才颤巍巍的伸出手,朝莲台上被人摁住的王天佑指去,“师父,是他害我。”
玄明顿时赤目圆睁,顺着徒儿的指尖看过去。
与此同时,小沙弥的魂魄终于快要散尽,在消失之前,他重重给少年磕了一个头,飘渺的嗓音似在天边又似在耳畔,“感谢恩人了却妙尘最后一个心愿,妙尘来世定当报答。”
待玄明闻言转头,小小的身影早已彻底不见。他踉跄起身,仓皇四顾,确定徒儿果真去了,这才老泪纵横,悲态尽显。
旁人不敢靠近尸体,故而并未听见两人在说些什么,只以为少年替玄明擦了一把眼泪。而玄明触景伤情,失了理智,目下有些魔怔。几名僧人知道师父最疼的就是妙尘,见他竟产生了幻觉,对着空气大叫妙尘法号,连忙上前搀扶安慰。
有姝悄然退离,目光与不远处的王象乾碰了个正着。素来表情淡漠的少年竟眯了眯眼,露出杀气昭彰的表情。
王象乾缓缓勾唇,笑容冰冷而又轻蔑。在他看来,少年不过是只蝼蚁,轻易就能捏死,便是投靠了三皇子又如何,对方尚且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又能护他到几时?
姬长夜将父子两的交锋尽收眼底,面上不显,心中却也戾气翻涌、杀念腾腾。
上京的天,要变了……
第27章 四十千
在徒儿凭空消失之后,玄明终于被巨大的悲痛击倒,围绕法坛踉跄而行,老泪纵横。有姝经由掌心输入他瞳孔内的精神力还未散去,故而现在的菩提寺,已是另一番模样。
他用木然的表情朝台阶下看去,四周站满了人,莫不是上京最为显赫的贵族,或高高在上,或雍容尔雅,或矜持稳重。他们穿着最光鲜靓丽的衣物,戴着最精致昂贵的饰品,看上去那般道貌岸然。
玄明虽然心怀宽广,乐善好义,却也并不是那等不谙世事,只知苦修的愚人。他体会过世态炎凉,自然也明白人心险恶。从前的他总以拯救世人为己任,无论好人坏人,只要陷于危难,都乐意伸出援手,盖因他相信人性本善,亦相信犯过错的人总有迷途知返的一天。
然而现在的他,对曾经的自己所抱持的理念却产生了深刻地怀疑。只见台下众人,除了年幼的孩童,几乎每一个身后都依附着一只冤魂。他们面目狰狞,神情怨毒,或吱吱格格磨着牙齿,或叽叽咕咕连连冷笑,或伸出利爪挖脑掏心。然而他们的仇人均出身不凡,祥云绕顶,仅凭那点微薄怨气,根本奈何不了对方。在长久的等待中,他们的结局往往只有一个,那就是魂飞魄散,永不轮回。
众多冤魂汇聚在一起,形成一团又一团浓重的黑雾,远远看去,曾经佛光普照、幽静圣洁的菩提寺,竟变成了鬼气森森的修罗场。尤其是那王象乾,背后竟依附着一只两丈高的千面鬼,每一张面孔都扭曲着,咆哮着,嘶吼着,一声又一声“还我命来”回荡在法坛上空,似地狱重现。
玄明不难想象,这些人,必然为王象乾所杀,他造的孽,足已令他下十八层地狱。有这样的父亲,王天佑又岂是善茬?
玄明回过头,看向莲台上的罪魁祸首,毫不意外,对方身边也出现两只小鬼,其遍体鳞伤,血泪斑斑的模样比之妙尘更为凄惨。由此可见,王天佑早已嗜杀成性,罪不容诛。这样的人,果真有渡化的可能?果真能弃恶扬善?他压根没有中邪,所作所为均出自本性,又如何能改过自新?
若是救了他,我的徒儿妙尘又该如何瞑目?玄明抱紧怀中的小身体,凄然而笑,“身体有损可以医治,德行有亏可以修正,然而人心若是坏了,又岂能靠念几句经文得到弥补?贫僧道行浅薄,能渡人,却渡不了魔,令公子已经成魔,还请王大人另请高明吧。”
说这话时,他自始至终垂着头,不去看台下众人,更不去看笼罩在黑沉鬼气中的王象乾。他原以为自己能渡尽世间一切苦厄,却没料到头来,反而是世间丑恶先一步将他击垮。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终究只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而非大慈大悲的菩萨,做不到无怨无尤、一视同仁。
他抱着徒儿的尸体,一步一步走下台阶,临到门口时忽然转头看向有姝和姬长夜,露出些许欣慰的笑容。与淹没在阴森鬼气中的勋贵们相比,唯独这两人最是干净,金色阳光洒落在他们四周,越发显得那处璀璨而又剔透,温暖而又光明。
这大约是菩提寺最后一块净土了。思及此,玄明法师冲两人略一点头,随即毅然决然走了出去,“众弟子听令,随本座即刻前往上京敲登闻鼓,以求圣裁。”
“弟子得令!”菩提寺三百僧人齐齐响应,声势震天。
不过片刻功夫,原本人头攒动的寺庙就已空了大半,唯余前来旁观法事的香客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其中又以王家人脸色最为难看。王象乾信誓旦旦要告官,并非对儿子的品行深信不疑,而是在大理寺、刑部、督察院都有人脉,可以将事态牢牢掌控在手心,更可以借机除掉某些障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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