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火焰簇簇跳动在铁盆子里,那威猛的白虎渐渐在火光中灰败了,武开阳又发了呆。一日的舍命相搏,筋脉中已断了真气,可是热血却在胸腔之内蹿涌不息,好像又回到了那个金戈铁马,满目风沙的边瘠之地。
武开阳低头看着自己这双手,这双粗糙,硬朗,纹理如刀刻的手,摸过骨头的人,都说他命硬、狠、而且苦。它们今日为他除却四圣之二,也毙了那个昏聩的太子,却是将白虎堂拉做了垫背,值得么?武开阳问自己,他不知道。童年的烙印好像烙在了他的心里,刻在了他的骨子里,流淌在了他的血液里。以至于事到如今,他已经无从判断了。
武开阳是在行军路上出生的,他娘是个膀大腰圆的仆妇,为武家军生火造炊,他爹是武城珏帐下亲卫营的一个兵。武开阳从小就听他娘粗声粗气地讲起,说他父亲牺牲之前是如何地威武,又是如何地深谋远虑,竟在战场上就着最后一口气,求武将军给他还未出生的儿子起个名字,了个心愿。母亲说,当时武将军那一仗刚攻下了开阳关隘,说:“父为开阳战死,儿子便唤作开阳罢”,从此,武开阳就有了名字。他母亲还说,她娘家小时候被屠村,是武将军收复了失地,救了她这个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她才成了军属,所以他们一家的命,都是武将军的——武开阳把它牢牢记在了心里。后来他娘不久就实践了这一句话,北人半夜火攻袭营,武开阳的母亲把武开阳藏在水缸里,说:“俺去给你那早死的爹报仇去了”说着就提着一把大菜刀冲了出去。武开阳只记得,那是到处都是火光,冲天的喊杀声。
后来火灭了,喊杀声变成了鬼哭,一个叫殷远山的副将在打扫战场时发现了武开阳,把他抱出了水缸,武开阳扒在殷副将颀长有力臂膀上,看清了水缸外已是何等面目——满眼大地涂炭,只剩下灼焦的断臂残肢散落在被烧红的荒原上。殷副将抱着他来到武将军面前:“将军,十三营就剩了这一个孩子。”武将军问:“宁远那边怎么样?”“斥候尚未归。”殷副将回答。武将军道:“你去看看,要是宁远损失大,你就驻扎在当地抚民吧。”“是!”“把那要塞给我守住了!否则提头来见!”“是!”殷副将领命而去,这是武开阳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殷远山,听说后来殷远山就驻扎在了宁远,逃过了此后的浩劫。
武将军派遣完殷远山后,这才有空低下头问:“小娃子,你叫什么名字?”“我叫开阳。”“原来是你。”武将军摸摸他的头:“我曾经打过一场硬仗,那个地方,就叫做开阳,那里死了我很多好兄弟。你既没了爹妈,从今往后跟着我吧,姓武,好不好?”
武开阳点点头,说:“好,俺娘说了,俺们一家的命,都是武将军的。”武将军因为这一句话红了眼睛:“好孩子。”武开阳在武将军帐下长到六岁,有一天武将军叫他去:“开阳啊,你也到启蒙的年纪了,我把你送回武家去,跟我那几个子孙一起学书,你愿不愿意?”他摇头:“我要跟着将军。”“欸……跟着我,我哪里有功夫教你呀?你回去,认了字,学了兵书,才能帮我哩!”“那我去学兵书!”武开阳于是便被送到了位于京城的武家大宅中,武夫人是个和蔼的妇人:“孩子,以后你就把这里当成你的家,把我当成你的娘。”
武开阳以为这样学书的日子要平静好一阵了,再闻不见战场上的血光,再听不见金戈响。
可没曾料到,第二年秋天还没有过完,边境就传来了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武城珏将军投敌了。
北狗朝廷据说封了一个叫‘平东王’的大官儿给了武城珏将军,武城珏将军就卖了和他一起同生共死的十万忠魂。那时武宅里到处人心惶惶的,武夫人把武开阳叫去了:“开阳,我是不信将军会投敌的,但是朝廷有人信,也没有办法。倾巢之下焉有完卵,如今大厦将倾,你不要留在家里了。”武开阳没有听懂,武夫人又问:“夫子给你起的字,是什么?”“正之。”“那你要记得,如果有什么不测,你以后一定要为将军正名。”武夫人交代完了话,就把武开阳赶出了家中。很快朝廷就下了旨意,武城珏通敌叛国,诛九族。
法场行刑那一天,武开阳也去了。只听着一声声“斩”,白刃落下,一颗颗头颅落地。京城的百姓纷涌争抢,生啖其肉。武开阳小小的身体被挤在其中,当时只闻到一股一股的血腥味,汗液味,鼎沸而疯狂的人声。法场遍地猩红,九族一共七千三百一十三人,整整十日才斩完。武开阳每一次都去,一共抢下了一条腿,一只胳膊,两个手掌,脏肉数块。分别属于不同的武氏子弟。随着法场屠刀一齐落下的,还有另一个峰回路转的消息——武城珏武将军并未投敌,却原来是被北国‘四圣’之一的阎罗王掳走了!关在北朝的地牢里,北帝以“平东王”之爵劝降不成,怒而杀之。将武将军的头颅挂在城楼上,示众三十日。而那十万武家军中的两万,也终于冲出了北朝摄政王大军所设的埋伏,可惜为时已晚。
武开阳将残肢都埋在了城西的坟头里,又听京城酒馆里谈论起‘四圣’,说能和四圣抗衡的,唯有云州白虎堂,当晚,武开阳就躲进了去云州进货的马车。
镇北天收他为徒的时候说了一段话,武开阳至今记得。
镇北天说:“你知道我为什么收你么?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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