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灿沉下声音,“夫人说我把别人的血汗看得轻贱?夫人自己又是不是呢?”
辛婉侧目看了眼薛灿,从薛灿被接回紫金府那天起,她都是用一种平等的姿态和这位少年说话,没有命令,没有恶语,薛灿驳回自己的话,在辛婉看来也是件再平常不过的事。相反,薛灿的桀骜难驯令她深感欣慰,也让薛灿和其他唯喏是从的富家子弟不同。
薛灿毕竟不是辛婉自己的骨肉,辛婉教导他,却从不管束他。
“紫金侯这个爵位。”辛婉道,“是戚太保怂恿殇帝赐给薛家,其用意再明显不过,连年征战,国库空虚,便用一个虚爵之位,换薛家的乌金。要不要这一车车运往鹰都的乌金,你觉得你爹的侯爵位子能顶多久?湘南百姓,又会有什么安生日子过?朝廷可以给你,也可以加倍要回去。这是无奈之举,更是权宜之计。乌金送去鹰都,殇帝大喜,下旨减免湘南百姓一半的赋税,百姓奔走相告,个个念着紫金府的大恩。如此算来,薛家的乌金,送的也算是值得。”
见薛灿沉默着没有接话,辛婉叹了口气,继续道:“你阿姐又有没有告诉你,东山的乌石矿,已经挖到见底,整座山都要被挖空了。你阿姐去瞧过,照她估计,东山的乌石,剩下的最多不过千车而已…”
薛灿落下长睫,“朝廷说,薛家还有北山,南山…”
辛婉摇头,“南山北山乌石寥寥,那里山势险要不说,为了那些不值一提的乌石,也不值当拿矿工的性命冒险。薛灿,你有没有想过,等湘南再没乌石,紫金府又该如何支撑?薛家上下几百口人,又该怎么过下去?”
薛灿想了想,还是说出了口,“既然夫人知道乌石不是取之不尽的,难道从你第一回给朝廷送乌金起,你没想过会有乌矿见底的一天么?”
——“薛灿。”辛婉愤挥水袖,转身看向床上咽气的病妇,凤目露出难得一见的怒意,“跪下。”
也许栎容真有一双可以通灵的鬼手,病妇死前饱受痛苦折磨,可此刻已经死去的她,面容安详,像是沉沉睡去,她的双手相叠,维持着一个得体的姿势。
没什么可以让薛灿屈下傲骨,也唯有养育自己成人的辛夫人,可以喝住薛灿,让他甘心屈膝。薛灿知道刚刚的话有些重,他阴着刚毅的脸,直直跪向死去的病妇。
辛婉眼神憔悴,她指肚抚过病妇如初的脸,低声道:“你陪着鬼手女给你娘入殓,想必你也看见了…你娘不止是脸,她全身长满溃烂的脓疮,已经没有能看的地方…我原本以为,另一半东西刺在她背上…可我和颜嬷看到的只是一身血肉…我们在找的东西…已经无法在她身上找到。薛灿,你还不明白么?”
薛灿落下桀骜的长睫,扯开衣襟,露出光洁釉亮的胸口,辛婉幽幽看着,长裙曳地,踱到薛灿的身后。
薛灿褪下上衣,年轻男子热血的身体展露在这间充斥着死尸气味的屋里,他坚实有力的背上,用朱砂刺花,盘绕骨节,描着一头世间未见的异兽——狼目狐嘴,马蹄豺尾,无角却形似麒麟,无翼却魂如涅凤。
——“宝图的另一半,在你娘身上。”辛婉垂眸低叹,“我费尽心力把她接回这里,不光是想你们母子见上最后一面,也是想找回另一半藏宝图。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她在紫金府闭眼,却留不下我们最需要的东西。”
“夫人是想…”薛灿抬眼看去,“只要找到我娘,宝图合二为一,就可以找到传说中的雍华宝藏,散尽乌金又何妨,雍华宝藏远胜湘南乌金巨矿。到那时,紫金府还是富可敌国的天下第一府。”
辛婉潸然一动,忽然扯下薛灿腰间的佩剑,紧握没有出鞘的剑柄,重重的打向薛灿裸/露的脊背,辛婉用力甚大,那剑又是玄铁所铸,一击下去血痕顿显,辛婉又是一击落下,又一下…
道道血痕溢出,薛灿好像感觉不到疼痛,他皓齿咬唇忍住,连哼都没有哼一声。
辛婉终是舍不得责罚下去,她指尖落下宝剑,喉咙里发出隐忍的哽咽声。
薛灿见她罚够,缓缓披上锦衣,起身道:“既然宝图另一半已经不见,不也就遂了夫人的意思,自此薛灿我,就只是薛家的小侯爷,安乐一生,不惹祸事…”
薛灿扎紧襟带,腰间鹰坠荡起,薛灿按住乌金坠,嘴角微微抽搐,他注视着安详闭目的母亲,轻轻握住她失了温度的手。
薛灿转身又道:“夫人原以为可以找到雍华宝藏,献金朝廷眼睛都不眨,如今宝图不见,倒是想我争气了?天命如此,不是夫人和我可以决定的。”
辛婉一时语塞,凝住泪水,忿忿挥袖道:“罢了,家大不好当,人人都要体面,今日的紫金府也不过是强撑而已。真等到一块乌石也挖不出,所有人散了也好。”
薛灿面无波澜,淡淡道:“夫人才说,殇帝减免了湘南百姓一般的赋税,真到了捉襟见肘的那天…一日一口百家饭也好。”
辛婉仰面深吸了口气,薛灿幽幽又道:“夫人刚才说,兵部清点完乌金,上报到太保府,戚太保连眉头都没有动一下。戒备森严的太保府,夫人连薛太保没动眉毛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辛婉眸子深不可测,口吻仍是平淡,“数百跟随薛家谋生的人,还有湘南里外那么多百姓,一个个和紫金府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要操持这样的家业,自然需要一些筹谋。”
薛灿没有再说话,对辛婉行了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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