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春熙望着夜空,喃喃地说。
关隽臣听了微微一笑,把少年瘦弱的身子搂得更紧了些,却没注意到晏春熙眼神里那抹渐渐浓郁起来的悲伤。
那人温柔起来是何等动人,可是叫他“熙儿”的低沉声线,也会毫不迟疑地唤他“玩意”、“物件”。
他从未对关隽臣说过,其实他这几日总是浅眠。
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后,便梦到关隽臣掰开他的双腿,粗暴地c-h-a进他的身体,然后微笑着慢慢地告诉他“你不过是条狗”。
他反反复复从同一个噩梦中惊醒,骇得浑身发抖,冷汗淋漓。
或许未受过伤的,才会不吝于给予。
他一厢情愿地以为,这颗心在关隽臣那儿放着,是安全的。
可他错了,他的人在那人眼里卑微,于是连这颗心也要被轻贱,哪怕被扔到土里狠狠踩个几脚也是不可惜的。
人生来一副皮r_ou_骨头,为的无非就是包着这颗心。
伤筋动骨尚且要一百天,他身上的伤已渐渐好了,可心口的血,却淌得没完没了。
时候久了,偶尔自己也觉得身子里发出一种难闻的味道,像是血流尽了,伤口渐渐腐烂的味道。
但哪怕他已痛成这样,那人都还觉得只要哄一哄抱一抱,他便会再乐颠颠地把这颗灰头土脸的心再捧着奉上。
关隽臣不明白,他已给不动了,他累了。
这样好的月色,亦不知自己还能看个几回。
他还年轻,八千里路云和月,他本应该还能走好远好远。
可如今,他只能待在宁王府里,做一个不死不活的下人,永远低贱地跪着,直到以那样的姿势长在土里,慢慢枯死。
月光那般皎洁,他再也看不到自己的出路在哪。
第十七章
“今夜的月亮真大、真亮啊……”
一个身形瘦弱的少年坐在太月池畔,轻轻发出了一声和晏春熙一模一样的感叹。
深夜太月池格外安静,除了那少年再无一人。
静夜中,粼粼的碧波被笼罩在璀璨的月华之下,荷叶随着潺潺的流水轻轻摆动着,水中隐约有赤色的几条锦鲤,时而窜上来摆了摆尾,然后,很快便又游曳到了荷叶下。
成德三年的夏天已经悄无声息地走过了最繁盛的时节,而太月池里满池的荷花亭亭地探出水面,婀娜地在夜色中绽放着它花期最后的美丽。
水珠娇滴滴地洒在白中带粉的荷花瓣上,使它们看上去依旧如同新生。
花似乎总是比人要耐活的,绽放与枯萎,像四季般不断流转,今年不再了,可总还有来年。
程亦轩坐在太月池边的青石高台上,痴痴地望着满池的荷花。
他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长衫,将纤细白皙的双足放在水中,慢慢地划动着。
一双湖蓝色的织锦靴脱下来之后,被他工工整整地放在身侧,连一对儿白色的罗袜都不染微尘,被叠得好好地放在靴中。
他是个万事都小心翼翼守着规矩的人,刚除下靴子时甚至为自己冒失的举动感到一阵慌张,可随即想想,到了今日,其实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想是生在依山傍水的荆州的缘故,他一直喜欢水。
春夏时节,他时常艳羡地看着村里的男孩子们赤着身子跳到河里,扑腾着水花,大声嬉闹着。
只是他那会儿瘦弱伶仃,一脱衣服,白晃晃的皮r_ou_下肋骨根根可见,看着都寒碜。再加上家里又穷,总被人嘲笑戏弄。
他便也不敢凑过去,像是只小耗子似的,只缩在河边儿一边儿费力地帮家里人搓洗衣裳,一边儿巴巴地看着罢了。因而,他虽然是荆州人,可却是个不太通水性的。
在无人的寂夜之中,悄悄把脚放在太月池里荡着水花,望着他最喜爱的开满了太月池的荷花,程亦轩仿佛突然之间回到了千里之外的家乡,这会儿,无人笑他,也无人打他,欺负他。
他终于是安全的了。
他轻轻呼了口气,忽然又想到王谨之那张清隽的面孔,轻轻帮他擦拭眼泪的温柔动作。
王谨之是多么好的一个人啊,这世上唯一给过他片刻温暖的人,会心疼他的人。
唯一把他当个人看的人。
“谨之哥哥……”他喃喃地念着,少年消瘦的脸上渐渐浮现出了一丝笑容,那笑容里,含着一抹辛酸的幸福。哪怕是在口中这样含着那个人的名字,慢慢地念出来,都会感到满足。
这几日,他总在想山清水秀的荆州。
小时候他听娘说,客死异乡的人便会成为孤魂野鬼,他心里本着实害怕。
金陵那么大,离荆州遥遥千里,而他连这一座宁王府都迈不出去,更谈何魂归故里。
可想到王谨之,他渐渐地又不怕了。
其实他早已没有什么家,荆州没有他的父母亲眷,可好在这宁王府里还有他情意所钟的人——
躺在这里,他不怕孤单。
一轮圆月下,白衣的少年哼着歌。
短短的一生,如同浮光掠影一般在脑海中划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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