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州道:“不知道。但在自那件事之后,万通俨然说一不二,再没有人敢冒着赔上全家的风险,上疏弹劾他和万贵妃了,我才知道,自己当初的做法何其幼稚,根本于事无补。”
唐泛道:“这不是你的错。”
隋州点头:“自那之后,我就收敛起所有不切实际的想法,也不会再有离开北镇抚司的念头,因为我知道,假如我能够在锦衣卫里说得上话,哪怕是能够制衡万通,也许那一家人就不必有那样的下场了。”
唐泛问:“这就是你一直留在北镇抚司的缘由?”
隋州道:“锦衣卫本身就是一把双刃剑,用好了,同样可以为大明做事,用得不好了,就像如今这般。许多事物本来没有对错,要看做的人怎么想,怎么去做。”
两人虽已是好友,却成日各忙各的,很少能像今天这样并肩闲走谈心。
周围热闹喧哗,唐泛反而逐渐平静下来。
他笑叹道:“广川,旁人道你冷面冷心,也以为像你这样的武职,只会奉命行事,天生比文官低了一等,却不知你内心看得比谁都要清楚明白,我不如你啊!”
隋州摇摇头,目光柔和下来:“你不是不如我,你只是一时困惑而已。觉得自己没有错,那就坚持下去,你老师或其他人的话并不要紧,只要你心中有大道,就无事不可行。”
唐泛哈哈一笑,豁然开朗:“好一个心中有大道,无事不可行!那你呢,你会不会赞同我的看法?”
隋州冷静道:“国朝久安,我也觉得早该要打一仗来警醒警醒,但汪直此人行事张扬,并非长久之道,树大招风,看他不顺眼的人越多,他一旦失去帝心,就会从高处跌下去,再也爬不起来。与汪直来往无妨,但要小心被他拖入泥沼才好,我不希望你被他所连累。”
他平日寡言少语,但唐泛从未小看他的政治智慧,如今一番推心置腹,唐泛才真正见识到隋州内敛外表下的的眼光和胸襟。
难怪皇帝会将他比作孙继宗,在唐泛看来,假以时日,隋州的成就只怕会比孙继宗还要高。
想及此,唐大人那股不正经的劲儿又犯了,开玩笑道:“都说朝闻道,夕死可矣,广川一席话,令我心中快慰明朗许多,是不是该向你行个礼,喊你一声老师才好?”
隋百户悠悠道:“你若愿意,我也不介意。”
左右今天唐泛又是告了假的,不用去衙门,隋州也只是过去应个景,也不急着赶路,两人说说笑笑,一路缓步前行。
天气已经由秋转冬,逐渐步入了寒冷的时节,北京的冬天来得快,眼看前阵子街上的人都还穿着薄袍,现在就都裹得厚厚的了。
唐泛刚刚病好,穿得多,但他心中熨烫,却不是来自衣服,而是来自朋友的关怀和开解。
眼看街边有人在卖糖葫芦,隋州伸手买了两串,递给唐泛。
“小阿冬可吃不了那么多,我来帮她解决一串罢。”唐泛笑道,接过来咔擦咔擦就开吃。
隋州默默无语,心想知道你嘴馋,吃就吃罢,还找那么多借口。
结果他一个没留神,再侧过头的时候,发现唐泛手上居然都空了。
隋州:“……”
唐大人有点不好意思,扯着他往回走:“走走,再回去买一串,刚才那串长虫子,我给扔了。”
隋州:“……”别以为我没看见你手上有两根竹签。
唐大人仗着隋州不会揭穿他,也就厚着脸皮笑眯眯地睁眼说瞎话。
等重新买了糖葫芦,唐泛哎呀一声:“给忘了个事儿!”
隋州侧眼看他,露出疑惑的眼神——刚才说了太多话,现在能不说就不说了。
唐泛将上次跟汪直打赌的事情与他说了,末了道:“他这还欠了我一顿仙云馆的席面,上次过来的时候提也没提,该不会是准备赖账了罢?”
隋州:……你成天就想着这个吗?
他沉下声:“方才我与你说的话,你不会是忘了罢?”
唐泛讪笑:“没忘,没忘,与他保持距离嘛,我知道的,不过能不能等这顿饭兑现了,怎么说也值不少银两……”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心虚,最后直接闪人了:“我先把糖葫芦给那丫头带回去,免得糖霜划掉了,你忙你的,告辞告辞!”
说罢带着糖葫芦一溜烟走没影了。
隋州摇摇头,心中有些无奈。
唐泛的病好得差不多了,病号自然也泡不下去了,就算他师兄是顺天府尹,该上的班还是得上,于是又恢复了“顺天府——家”这种两点一线的日常生活。
丘濬一家出京那天,他也去送行了。
吵架归吵架,分歧归分歧,师生名分和情分摆在那里,总不能因为怕被甩脸色就不去了。
丘濬也没想到前几日才跟唐泛这个学生不欢而散,送行的时候他还会过来。
他在京中的学生和朋友不多,能来送行的更少。
正所谓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这也不是因为丘濬的人缘太糟糕,而是大家都很识时务。
潘宾借故避嫌了,虽说是因为要坐衙来不了,但实际上他也是怕得罪皇帝。
丘濬并不怪他,身在官场,总有许多不得已,再说那天潘宾已经上过一回门了,也算尽了弟子的心意。
但唐泛和谢迁等人却来了。
他们是跟唐泛同一年中进士的,跟唐泛这种后来另外又收作入室弟子的人不同,丘濬只能算作他们的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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