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紊乱的脚步踏上阁楼木梯的声音,将靠在“丧魂室”墙外瞌睡的小窦惊醒。他愣了一下,便起身绕到东面迎了下去。
“谁允你在此处?”治焯皱眉责难。
小窦似想辩解,治焯却挥袖打断他:“回去歇着罢!”
“……唯。”
那名侍僮望着治焯踏上平坐后,不敢忤逆,只好转身离开。
浮动的云彩边上透出一抹银亮,大半轮月渐渐从云后移出,光辉淡铺在房门裙板上,云卷刻纹微微泛起清幽银晕。
本该是静谧的场景。
栏杆被拉长的影子,将平坐竹席上的月光切成一个个长方块,凝固似水,却突然被一只踉跄的白色角袜踏破。
“吱呀!”房门被推开,未置屏风的室内,纵置的木榻赫然映入眼中。
何人?
室内一如既往未点灯,一尺高的木榻总是空空荡荡。可此刻窗棂素纱被月色映亮的朦胧光晕中,绸被起伏出一个身影。面朝外,侧卧着一动不动。
榻边簟席上一枚通透莹白的朱雀琰佩唤回治焯的记忆。
眼前人姓关。
他有一柄好剑;他说过“只要有一口气,我必定还会再试”;他曾问他,“你欲我活否”。
曾经有另一人也姓关。
治焯自幼得知那位名将的丰功伟绩,但不知他如今安在。因为他既被勒令不可细究,他本身也将彼人的一切堵塞于视听之外。
可他此刻想起来了,眼前人可能的背景将压在记忆底部的事,翻涛起浪托到眼前。
治焯一步步走到榻边,望着那一念之间便镌刻入心的眉眼。
你与他……究竟有关么?
治焯拂裾跪下身,端详那副随气息吞吐微微起伏的眉睫。
它们曾长驱直入地迎视着他,此刻却在深睡中藏于紧阖的眼帘下。可无论它们曾经是诚挚,或是坦然,亦或是在将药碗掀翻在榻,痛骂“昏君!”二字时展现的愤恨,治焯突然无比渴望再看到它们。
所谓“昏君”,他究竟对你做了何事?
关靖面上那条极细的血线已落痂,那是自己一时失手造成的,但愿不会留下疤痕……治焯皱起眉头,视线渐渐移过对方秀挺的鼻梁,停在了嘴角微微上翘的唇上。忽然回想起它的温度。
数次渡药,它们都滚烫无比……此刻呢?水河间说,除体力不支外已无大碍。不过……
嗯……治焯双唇移开,视线却稳稳停滞于眼前人柔软的双唇上……恢复不错……他伸出手捏住对方下颔,气息交融,他无法抗拒再次吻了上去。
火是燎然而起的。灼烧之声伴随充斥治焯耳管的心跳。
不管你是谁,也无论你与他究竟有何关联……
治焯掀开了覆在那具身体上的薄被,白绸里衣晕开支挂窗处投下的月光。从未受到过此等诱惑,治焯手背顺着对方流畅的肌体往下。眼前人的体温透过熨帖的薄丝,无比真切地传递到手背上。
治焯呼吸断了一瞬。
他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他无法阻止自己继续。
木榻轻微地呻/吟,他跪到散乱的衣被上,伸手扶住了侧卧的人从肩起收紧的腰腹。对方被白叠缠紧的身体,每一处起与伏皆如编磬所奏之韵律。他神游其中,并直闯而入。
昏睡中的人蹙起眉头。
紧接着睁开的眼睛懵懂望着自身被迫所处的混乱状态,眼中浮光慢慢聚拢,脸上露出无比震惊的表情。
这一切毫无遗漏都落入了治焯眼里,可燥热无法冷却,激荡无法平息。
关靖目光再次涣散,眩晕过去。
截然相反的两极是一样的。
万物从无中来,最后又归拢于无。红热的铁水触摸起来的感受,想来与寒到极致的坚冰没有区别。情意与行为有时看似相悖,却又在其他所在深刻重合。
窗外细修的竹枝在夜风中轻摇,房内簟席上铺开的月光,如水般漾起细碎的波纹。
木榻在清幽松香中剧烈摇动的声音,没有进入治焯因为充斥了翻涌的记忆、隐忧、矛盾、以及各种无所适从,从而显得空白的神智。
他伸出手抚摸对方的眉眼,恍惚中,他回想起一个场景。
有这么一扇门,好像出现在治焯的梦里,也像是被尘封的记忆。
幼子炳,站在它面前,呆呆望着它。他无数次地在它外面玩耍过,徘徊过。偶尔会来凝视它,再压抑自己的好奇,转身离开。直到有一日鬼使神差,他鼓起勇气推了它一把。
门开了。很轻易地。
一个从未见过的美丽庭院豁然出现在眼前。竹涛阵阵,如雪般柔白的柳絮,漫天飞舞,飘过幼小的炳被震惊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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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门敞开着,一眼可见户外渐淡的夜色。熹微晨光中,月也变得澄澈。
“唧——”的燕鸣,清亮拉回关靖僵化好一阵的神思。
眼前没有人,他的衣服也好好穿着。不仅里衣,连同绢绸中衣、窄袖直裾都穿得十分妥帖。可这就成了疑惑的来源。神智陡然清醒,带来翻搅脏腑的饥饿感,以及身体更深处的不安。
一切都是臆想,是伤痛引发的假象,是一个不知所谓的梦罢了。
他如此说服自己,可却有难以言喻百味杂陈的情感汹涌袭上心头,门外拂入的晨风莫名引来一阵反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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