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初小睡初醒,又让周虎没头没脑地搅了一搅,头阵阵裂痛。景灏天站得近,一身的酒气味,说话又向来没个正经的,云初眉尖一蹙就要去夺回书本。“勾引谁也不勾引你!还给我!”他两脚伸进地上的竹拖鞋刚想站起,却不料脚下一滑头颅一阵昏眩,整个人直直往前栽了过去。
景灏天见他来抢书,本能地往身后一藏偏耍酒疯逗他。不想云初一个趔趄竟直直扑了过来,乐得景灏天两手一张便把他抱了个满怀。“这叫什么来着?投怀送抱吧徐云初,你还说不想勾引我?”得意之下声音洪亮,云初想起周虎的试探不由心里一拧,再看景灏天自上次知道了他生性的怪癖每每都拿来逗趣,更暗自恼恨。他皱着眉推开景灏天,反手抽回书本塞到衣柜下,回头来声线极平静:“你不是要泡汤,到里面去吧。”
说着看也不看景灏天一眼,兀自收拾入堂子的用具。景灏天无趣地拧了拧鼻子,跟在他身后转:“生气了?徐云初你不要这么小气吧,这么点事情都生气?”
云初苦笑,跟这个骄矜不识人间愁苦的少爷去较劲什么,愣显得矫情了。更何况自己这么点破事,本也是生来如此的,又有什么好懊恼的。大不了一生不找女子成家,反正就眼下这样的家境,成家也不是他该考虑的事情。想着转身去掀开了休息室的布帘,面容静和对景灏天道:“快走吧,十点半澡堂就歇业了,你可别光着身子泡冷水。”
那个霸道少爷一手搂住他肩膀,跟他一同往里头走,无所谓笑道:“我泡冷水,你也陪我泡冷水,我不吃亏啊。看你这么单薄的,倒是谁泡不得?”
两人走进去,隔壁周虎休息间的门正好开出来,云初看到里面走出的人,心里霍然一沉。
那男孩子同他差不多年纪,生得纤细白皙,比他早了两个月到澡堂子里来。平日里接触不多,只是偶尔听他跟周虎说话,才知道他是外乡人。周虎似乎对他特别关照一些,所以他也时常就在周虎休息间里歇下。云初眉宇一紧,方才梦中的浮浪之声,想来并不是虚幻的。
男孩子停在门口等两人过去。直到景灏天搂着云初左拐进了周虎特别指定的“木兰轩”单间上堂,他一双浸水般明亮的眼睛才似泛出点点涟漪,微微动了一下。
“喂,你这么晚还没歇工,是特地在等我吗?”景灏天卸下围巾,两手把大衣挂进衣橱,头却探出来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云初闲聊。只是不知什么原因,话题总也离不开云初天生喜好同性的怪癖,有一句没一句都是在揶揄他,拿他来开玩笑。
云初闷声不搭理他,往池子里洒入中药的药粉,拿水瓢一圈一圈地漾开搅匀。直到身后景灏天拍着他的肩膀硬是要他回头,他才回过头去看他。
哪知身后那人竟自己脱得□,麦色的肤质在屋内昏暗的灯光下如同抛了一层金铜,更显得他身体健壮挺拔。他肩臂小腹腰臀处紧实的肌肉线条像被勾勒出的一般,流畅而硬朗。不等云初反应过来,景灏天长腿跨入池子里整个人往下一沉,刻意溅起的水花全扑在云初对襟的短褂上。
云初但不知道此人到底哪根筋是错搭的,行为举止却不像是个正常人该有的样子。兀自有些气恼地跳了跳眉峰,只管跟着踏进池子去给他搓澡。景灏天仰头靠在池沿上,大张着两手从水中露出肌腱分明的半个胸膛,他身上散着浓郁的酒气,闭着眼睛懒懒问道:“徐云初,你看那些书,是准备做什么用?为人师表吗?”
到底把全身嚣张气焰敛了一敛。只要他不那样作怪,云初倒还是愿意睬他的:“我哪有那个本事。不过是八九岁的时候跟着认得的先生识过两年字,不想就这么荒废罢了。”
“哦?就学了两年?为什么不继续学了呢?要出来做工?”
“不是。是先生后来去世了,就没有机会了。”
“是吗?倒是可惜了。那你之前是怎么认识那个老师的?”
问到这里,云初却忽然不答话了。沉默了很久,景灏天又追问了一句,才听到他带着几分苦笑,淡淡道:“是经过一个朋友认识的。他跟着那个先生念书,我只是顺带去旁听而已。”语气依然平缓如常,景灏天仰着头闭着眼,并没看见跪在他面前的男孩子眼神霍然黯淡,眼中有着泫然欲泣的殇。
浴水温热适宜,云初揉捏的手法亦十分到位,景灏天喝了不少酒,仰靠在池边上,渐渐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他睡着了。云初有些发怔地看着他的睡颜,不知为何,原本以为在心底深处挖了坑埋入了土的某些片段,竟被景灏天三言两语扯住根系,一股脑地拖了出来。
“云初,你别走。我知道你对我有感觉的对不对?”西塘水系如织网,月色下水面粼粼的波光投射在那人一双透澈的眼眸内,仿佛掠起无数星辰。那人牢牢扣着少年纤细的手腕不让他走,硬是扳过少年一直背对着他的身子,强迫他与他面对。“云初,我真的喜欢你。一刻也不想跟你分开。”
少年低垂着头,眼神是期待和害怕交杂的光彩,内心深处初觉醒的种芽,让他既怕得微微颤抖,却又如此渴望对方更多的鼓励和给予。“陶然,我——”
陶然一把把他拉进怀里紧紧拥抱,少年几乎能听到自己激越到要破腔而出的心跳。理智地想要推开他,逃离这一场灾难,可是本能却任由自己轻信了心底的魔,竟也伸出双手回抱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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