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细蕊在心里默默记住了。然后看原小荻上了洋车,目送他走远了才与程凤台回去。坐进车子里,他冰凉的手捂着脸,哼哼唧唧的。程凤台说你的脸怎么了?商细蕊说没事,就是觉得有点儿烫。
“商老板现在这个样子,就像个大姑娘。”程凤台慢慢开着车,不屑地说:“还是个犯了花痴病的大姑娘,至于吗?不就是个原小荻?我看不至于。”
商细蕊高声道:“你不知道原小荻唱得有多好!京戏唱得好的不少,昆曲就一个原小荻!”他继续哼哼:“他已经那么好了,还夸我好。哦!!!二爷!原老板他夸我了夸我了!”
程凤台腾出一只手来摸一把他的头发,笑道:“那你也不能骗他啊,有那么害羞吗?同在一个北平城,回头在哪个牌局上遇见了,我看你怎么解释。”
商细蕊说:“我没有骗他。我又没说我不是商细蕊,我什么都没有说。是你骗了他,你骗他我叫田三心——这名字真难听。”
程凤台点点头:“好嘛,还是我的错了。下次我就跟他拆穿你的西洋镜!”
商细蕊不理他,摇下一截玻璃窗吹着风儿开始唱戏,就唱原小荻赞不绝口的那一段念白——“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声调拉得长长的,十个字各有各的一番高低韵味。他的嗓子那么亮,声音从窗内飘出去,使得街上行人都回头找寻这是哪里来的杜丽娘。紧接着后面的皂罗袍——“原来姹紫嫣红开遍,都这般,付与断壁残垣……”车窗外看去是北平绵连大片的古宅旧墙,间歇有槐树的浓绿影子一划而过。这些古老单调的街景,配着商细蕊的游园,有一种微妙的冲突感,而又很和谐。程凤台心里的感慨难以言说。与商细蕊在一起,经常会有这样今古交错,瞬息之间沧海桑田的感慨。商细蕊好像有着一种魔力,像希腊神话里的那只海妖。他只要一开口,这个世界就变了样子,一点点镀上颜色,或者一点点褪去颜色——全看他唱的是什么戏了。落在这个魔法世界里的人,不能逃脱蛊惑。
程凤台也跟着商细蕊不成调地哼哼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新年快乐
☆、35
三十五
许多红戏子与富贵闲人们混久了,或者抽大烟,或者叫条子彻夜豪赌,染就一身不长进的烧钱毛病。然而商细蕊抽烟嫖赌无一所好,除了高价定制戏服,就喜欢听同行们唱个戏,总之一切爱好还是围绕着他吃饭的行当,从来没有一丁点儿的厌倦之心。程凤台凡见到他,他不是在听戏就是在唱戏,不然就是在说戏编戏。
但是这天商细蕊非常安静地伏在桌上写写抄抄,旁边一叠报纸,全神贯注,就连小来给程凤台吱吱呀呀开门的声音他都没有听见。小来开了门,瞧也不往程凤台瞧一眼就转身走掉了,更不要说给商细蕊通报一声。程凤台正乐得如此,偷偷摸摸走近房里,往商细蕊背后一看。商细蕊提着毛笔艰难地写字儿,一张纸上横七竖八只写了十几个大字,每个字都被撑得格外巨大,胳臂腿儿抻出红线之外,惨不忍睹。碰到不会写的字,商细蕊就翻报纸现找,把报纸哗啦啦翻得一片响,最后凑得的那一篇文字这样的:
杜七,一年不见,甚为思念。我想做些新戏,然,他们都不好,戏词儿粘牙黏口,我只要你的。又及,我已知梵阿玲就是小提琴,洋琴远不如咱们的胡琴。求之无用,盼君速归。商细蕊。
写成这一篇半白话半文言的信,已然是要了商细蕊的命了。他长长舒一口气,把信纸举起来端详一遍,似乎对劳动成果还很满意,至少识字儿的人都能认识他写的是什么,那目的就达到了。直起身子一抬头,瞅见程凤台,吓了一跳:“二爷,你什么时候来的?还不出声!”
程凤台道:“我在偷看商老板给情郎写信,那什么,‘甚为思念,盼君速归’。瞧这心急难耐的。”
商细蕊哼他一鼻子气,一面把信纸对折起来塞进信封:“你就看见这两句了!真下流!这是杜七!”
杜七那种fēng_liú才子程凤台知道得很清楚,八成是在法国眠花宿柳,被洋妞儿绊住脚了。要不然北平哪儿就没有个梵阿玲了,还用专程跑法国,一待就待一年?只有商细蕊那么好骗,信他那套鬼话。
“你去封信,杜七就回来了?”
商细蕊说:“不知道。我就是催催他。二爷来!”他拿出一张纸片,上面是杜七在法国的地址,都是洋文,商细蕊描这些字母可费劲了,“二爷来帮我抄一下地址。”
程凤台握了握毛笔,感觉十分不对劲,笑道:“二爷可使不来这个。”说着从怀里摸出钢笔,在信封上抄下两行花体字,他的洋文写得比汉字漂亮多了。
“法国有什么好的?一个两个都往那里跑,去了就不回来,戏本子都不写了。”商细蕊有一种自我为主的毛病,觉得天下除了他的戏是正经事,是有趣的,是事业,别的都是可有可无的玩乐。因此对杜七的乐不思蜀很想不通。
程凤台划一根火柴点根烟,道:“我十二岁那年,我父亲带我和姐姐去英法走了一圈。法国好啊!女人特别好,香喷喷的,又白又壮,见了人就搂过来亲个嘴儿。你那个杜七,呵呵……”
商细蕊沉下脸来,不知道是听程凤台谈女人而不高兴,还是听程凤台诽谤杜七而不高兴,一把抽走了信封,似怒还怨地道:“二爷,你又在胡说了!”他一面往卧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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