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尊此言差矣。仙界向来不涉凡间恩怨,既入仙门,就该清心修身,摒弃贪痴俗欲,博爱苍生。如此藐视门规,妄自挥下屠刀,如何做仙门弟子?
清心修身,博爱苍生?当年冤案没发生在首座身上,首座说的好生轻松!
师父冷笑。
戒律阁首座恼羞成怒道,青玗,你身为掌殿,坐下弟子犯下此等重罪,你不自省,反而公开袒护,你眼里还有没有长留门规?掌门,此事若是由他,以后长留门规将形同虚设。
一片短暂的宁静,我听到师父说了一句话。
云儿若因此事而死,长留门规才是一纸虚伪的谎言。
所有人愣住了。
我也愣了。
我没想到,我犯下这样的重罪,师父还肯救我,我更没想到,师父为了救我,居然要挑战长留门规的权威。
戒律阁首座腾的抽出了剑,剑身银光凛冽。他大怒道,青玗,你好大的胆子,长留声誉岂容你这般亵渎?我今日要替长留列位先辈清理门户!
师父周身青光乍起,光芒化为百千木藤,犹如一群灵蛇从地面生发出来,一圈圈盘上了大殿内的石柱。
你试试。
他声音阴翳如修罗。
师父是修习木系法术,这是他的绝杀之一,只要他愿意,长留大殿顷刻就可以化为齑粉。
我吓呆了,赶紧向前奔了两步,跪在剑拔弩张的二人之间。
师父,正德师伯,你们不要动手。都是弟子的错,弟子甘愿伏法。
云儿退下!
师父怒道。
都给我住手!
掌门师伯一声厉喝。
正德长老只得悻悻收了宝剑,藤蔓也悄无声息地缩入地下消失。
我看见师父转身背对着我,面向掌门师伯道,师兄,应云之事,实有内情。仙门弟子也是父母生养,灭门之仇,不可能一笑泯之。古语有云,以德报怨,则何以报德?我知道杀人是重罪,只求师兄能看在他年幼无知又有苦衷的份上,留他一条性命。我身为师长,亦有教导无方之过,我愿意与他分担任何刑罚。
语罢,他朝掌门师伯跪了下去。
那一刻,我心痛的几乎死掉。
师父虽然生性淡泊,可骨子里何等骄傲,如今却为了我……为了我……
我拼命地大喊,不,掌门师伯,弟子愿意受死!都是弟子的错,与我师父无关!
云儿,住嘴!
师父肃声斥道。
我缄了声,不敢再反抗,只能努力把那苦咸的液体往下咽。
掌门师伯沉默了很久,叹了口气,师弟,你和应云先回避吧,容我们商议一下。
师父缓缓起身,面无表情离开了大殿,两个弟子押着我跟在他身后。
出了大殿,我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
师父,你不要再为我对抗师伯们了,我愿意受死。
云儿坚强些,师父定会尽力护你性命。
师父安慰般拍了拍我的肩,我只觉一阵热流顺着肩膀窜到心口。
后来我才知道,师父是用仙力提前护住了我的心脉。他知道我即使逃过死罪,也必受严惩,便提前打了仙印,怕我死在重刑之下。
「长留弟子应云,犯杀人重罪,理应处决。念其年幼无知,判杖刑一百,天牢思过三十年。师尊青玗教导不力,暂革去销魂殿掌殿身份,天牢思过十年。」
宣判的声音响彻整个长留。
我大吼,你们处死我吧,不要罚我师父!
可很快就被仙法噤了声。
我被戒律阁弟子拖到长留广场,当着众目睽睽按在刑凳上,一道捆仙索将我的腿牢牢捆住。
执刑长老一声令下,栗木杖重重打在我身上。
腰上一沉,紧接着便剧痛如火烧。
我忍不住惨嚎了一声,本能挣扎,双臂却被两个弟子死死摁住,动弹不得。
一百杖,整整一百杖!这和杀我有什么区别?
我大声哭求,你们杀了我,直接杀了我吧!给我一个痛快!
可没有人理会我的呼喊,木杖还是如数落在我身上,很快我咬烂了嘴唇,满嘴鲜血,后来实在疼受不得,我一口咬住那木凳,木屑混着血扑簌扑簌落在地上。
「……四十七、四十八……」
身旁执杖弟子的报数声渐渐遥远,我已没有力气挣扎。那木杖打在我身上仿佛打在一个麻袋上,已经激不起我任何的反应了。木凳被我啃出一个巨大的豁口,那豁口正卡住我的喉咙,像一只冰冷的手。腰股的痛已经渐成一阵针刺般迟钝的麻,我想,也许我后半生都再也站不起来了。
咸涩的汗水顺着额头流入眼睛,刺得我泪流不止。朦胧中,我看见师父一动不动站在不远处,静静看着我,目光是深不见底的悲凉。我第一次发现,我一向敬若神明的师父,原本这样的孤独,这样的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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