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真好笑,在得到这些后天能力之后,我的思维还是经常撞上南墙,语言只不过为它造出一堆冠冕堂皇的理由罢了。就像石头可以敲击出火花,却永远不能用作柴薪。我不相信宿命论,我只相信自我一旦确立,就永难更改,这是我与世界相联系的方式。
1947年1月30日
☆、相遇伊利亚斯
【原文】
我记得通往勃兰登堡门的路笔直向西,日落的阴影笼罩帝国。我也记得曦光落在道旁的菩提树上,八年里那些秀小的树木招展着帝国的新生,浅淡的黄色就像另一道景色。
现在帝国覆灭,我在囚牢里又见到那个景色。我的一位故友浅栗色的头发,让我想起人们用以回忆的东西:发黄的信纸,或模糊的照片。他站在监狱广场的另一侧,穿着谈不上款式的衣服。我认识他的时候,这个《人民观察家报》的年轻记者是柏林有名的花花公子,他穿着走遍世界的风衣走进周末舞场,总有三五个姑娘拥上来。
现在他那么朴素,近乎憔悴。
我惊讶的并非他的憔悴,这是所有困守兰斯贝格的人们的日常。你当然会在最高傲的人那里看见最深的苦难,因为他早已迈过普通的坎坷。我惊讶的是他在这里,一件红马甲昭示他的命运。
卖字为生的人或许真的比卖力为生的人要高贵,即使从未杀过人的纳粹记者也会被“历史”判罚。那些民主分子料必窃为之喜,因为只要我们仍然留在“历史的耻辱柱”上,作为判罚的一方,他们就也无偿地不朽了。
这只是一个死囚的狂言。来到兰斯贝格后我时常感到一种死后的轻松,或说从柏林陷落的那天起,作为帝国情报官的我就无事可做了。但是今天我看见伊利亚斯,却觉得自己会活下去。死牢既然施舍给我一点时间,我就用来推翻它的统治。
顺带一提,盟军在两年前的今天进占维也纳,这真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1947年4月27日。
【编者注】
伊利亚斯?阿本德罗特是前《人民观察家报》第二版的记者和编辑,由于发表反犹言论而获罪,投入兰斯贝格监狱等待死刑。这天加兰与他相遇,几乎交肩而过却让二人心绪难平。他们在柏林相识,以异乡人的身份生活其中,成为朋友,各奔东西又在人生的末尾相遇。在阿本德罗特写于狱中的《兰斯贝格的日落》里,同样留下了名为《加兰,以及人生的断片》的一篇。其更为详尽的文字让我们得以了解他们对彼此的隐喻。
他们对死亡的见解是截然相反的。加兰信仰瓦哈拉的烈火,而伊利亚斯用游历世界的方式证言生命的热力。帝国覆灭在前者而言是一方可以长眠的棺材,却让后者死无葬身之地。他们在狱中的相遇因此具有了哲学意味。
我在后来的调查里得知,加兰在这次相遇后一改常态,开始暗中联系从前被他拒绝的一些人,包括三个月前试图让她写“赎身状”的美国oss菜鸟办事员。当时他甚至不知道oia,但很快就找到了其在德国的代理——盖伦组织。
此后的事或许都在这条隐秘隧道里完成:伊利亚斯在1948年获释,不久后在慕尼黑找到一份不起眼的工作。1952年加兰走出监狱,旋即参与bnd(联邦德国情报局)的组建。带着这些假设,这本笔记里的《纪念720》《相逢》《国家法官》等篇章就有了另一层意味。
“他不会让任何利益——包括生命——成为信仰的一般等价物。”伊利亚斯这样评价加兰,但我想,他或许会为一个新的国家利益,付出自己的信仰。以下附录伊利亚斯写在同一天的日记。我在萃集这本笔记时,已经无法征得他本人的同意了,作为我年幼时撒欢膝下的人,我妄揣这位亲切的长者会宽恕我的冒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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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念720
晚饭后,人们聚在读报栏下盯着到处开天窗的报纸(盟国向在押战犯有选择地提供报刊信息,凡不适合提供的即行剪辑——编者注),报端上日期写着7月20日,我是这样想起三年前的刺杀元首事件的。
诺曼底登陆后一个月,施陶芬堡的伯爵把炸弹放到希特勒的桌下。他很快逃离现场,爆炸时已经走在通往政变的路上。一群预备役军官想颠覆政府,但众所周知,希特勒活到1945年夏,伯爵的计划破产了。
当时我正在东线外军处,接到调遣令时,事情已经过去整整一天。再一天后我回到安全局,却接到了对我本人的稽查。奉命平叛的帝国官员戴着手铐走进自己的单位,这就是当时的局面。我被隔离审查数日,幸而获得信任,进而参与这件事的审理。
那时施陶芬堡已经死去,涉案人员大都押送安全局,余下的正由四处(秘密警察——编者注)加班搜捕。穿上制服的便衣侦探冲进五处(刑事警察——编者注)的大小部门,由于五处长奈比已是叛国嫌犯,这些意法联军迫不及待地鲸吞同僚留下的势力空洞。
那位独目断臂的伯爵则死得大事化小。比起这位现在被奉为大英雄的人,其党羽引发的帝国军政界洗牌更令人焦头烂额。“据传,缪勒(四处长——编者注)也抓到了卡纳里斯的把柄。”我板着脸对我的上司施伦堡汇报。国防军谍报局和我处同样署理国外情报,是一对欢喜冤家,缪勒对军谍局局长下手,难免要顺藤摸瓜,给他的死对头施伦堡下个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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